礫石城的門洞幽深而狹窄,如同巨獸的咽喉。濃重的、混合著汗臭、牲畜糞便、礦石粉塵以及某種劣質油脂燃燒的渾濁氣味,如同粘稠的泥漿,瞬間將林風三人吞沒。光線驟然黯淡下來,只有兩側墻壁上插著的、燃燒著昏黃油脂的火把,投下搖曳不定、鬼魅般的光影。
踏入門洞的瞬間,一股無形的壓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。這并非陣法,而是這座石城本身散發出的、沉淀了無數絕望、掙扎與血腥的荒蠻氣息。林風本就瀕臨崩潰的靈魂識海被這股氣息一沖,如同被無數鋼針狠狠扎刺,眼前猛地一黑,身形一個踉蹌,險些抱著孩子栽倒在地!
他死死咬住舌尖,劇痛混合著腥甜的鐵銹味強行刺激著麻木的神經,才勉強穩住身形。后背的傷口在劇烈的動作下再次撕裂,溫熱的液體順著脊背流淌,帶來一陣陣暈眩。
門洞不長,卻如同走過地獄的回廊。當林風抱著兩個孩子,踉蹌著踏出另一端的門洞,重新站在“天光”下時,眼前的景象,讓他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。
這哪里是一座城?
這分明是一個巨大的、被灰黑色巖石城墻圈起來的苦難集中營!
一條勉強能容兩輛破舊木板車并行的“主街”,歪歪扭扭地延伸向遠方。路面坑洼不平,布滿了深褐色的、早已板結的污跡,散發著濃烈的尿臊、腐臭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。街道兩旁,是低矮、擁擠、如同蜂巢般堆疊在一起的石屋。石屋大多由粗糙的灰黑色石塊壘砌,縫隙間胡亂塞著枯草和泥巴,屋頂蓋著厚薄不均的、風干發黑的獸皮或某種堅韌的戈壁植物。許多石屋的墻壁開裂、傾斜,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其吹倒。
街上行人稀疏,大多穿著破爛的獸皮或灰布衣服,面黃肌瘦,眼神麻木空洞,如同行尸走肉般在污濁的街道上緩慢移動。他們大多佝僂著腰,背負著沉重的礦石筐、獸皮包裹或者盛滿渾濁液體的木桶。幾個瘦骨嶙峋、衣不蔽體的孩子蹲在墻角,用枯枝撥弄著一只早已腐爛生蛆的沙鼠尸體,眼神呆滯,對林風這個渾身浴血的外來者毫無反應。
空氣更加渾濁。除了門洞里的那些氣味,還混雜著劣質煙草燃燒的嗆人煙霧、某種劣質酒液的酸餿味,以及無處不在的、飛揚的灰色塵埃。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低垂,將整個石城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,仿佛永遠不會有陽光照進這片絕望之地。
這就是礫石城。邊荒戈壁中,被遺忘的角落,掙扎求生的泥潭。
“哥哥…臭臭…難受…”懷里的囡囡在昏迷中無意識地皺緊了小眉頭,發出一聲微弱的囈語。掌心的樹葉印記應激般亮起微弱的翠綠光芒,純凈的生命凈化之力本能地擴散開來,艱難地驅散著周圍污濁的氣息,如同黑夜中的螢火。
林嬰依舊深度昏迷,小臉蒼白如紙,眉心的混沌生命道印黯淡無光,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。
“堅持住…我們找到地方了…”林風的聲音嘶啞干澀,如同砂紙摩擦。他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識海的劇痛,目光如同鷹隼般在破敗的街道上快速掃視。
藥鋪!醫館!必須盡快找到!
他的靈識早已枯竭,只能依靠最原始的五感。渾濁的空氣嚴重干擾了嗅覺。他只能憑借直覺和觀察,在那些低矮破敗的石屋間搜尋可能的標識。
很快,在街道一個相對“繁華”(行人稍多)的拐角處,一棟比周圍石屋稍顯規整的二層石樓吸引了他的注意。石樓門口掛著一塊飽經風沙、邊緣破損的灰黑色木牌,上面用某種暗紅色的礦石顏料,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抽象的、由幾根線條組成的草藥圖案。門楣下,還插著幾根早已枯萎發黑、不知名的戈壁植物莖稈。
“懸壺居…”林風勉強辨認出木牌下方模糊不清的三個小字。希望!
他抱著孩子,踉蹌著加快腳步,朝著那棟石樓走去。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,汗水混合著血水不斷滴落在污濁的街道上。
懸壺居的石門半開著,一股濃烈到刺鼻的、混合了無數種草藥、血腥、腐肉以及某種刺鼻消毒藥劑的味道,如同實質的拳頭,狠狠砸在林風的臉上,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。門內光線昏暗,隱約可見人影晃動。
林風深吸一口氣(立刻被嗆得咳嗽),抱著孩子邁步而入。
石屋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擁擠、昏暗。墻壁被煙火熏得漆黑,幾盞同樣燃燒著劣質油脂的油燈掛在墻壁上,發出昏黃搖曳的光,勉強照亮不大的空間。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和血腥氣,還有一種…絕望的壓抑感。
屋子一角,一個用粗糙木板搭成的“柜臺”后面,一個穿著油膩灰袍、頭發花白稀疏、身形佝僂的老者正低著頭,用一把骨質的藥杵,慢條斯理地在一個石臼里研磨著什么,發出單調而刺耳的“咯吱”聲。老者臉上皺紋深刻如同刀刻,眼皮耷拉著,似乎對一切漠不關心。
柜臺前,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等待的病人或家屬。一個抱著斷腿、傷口流著黃綠色膿液、發出痛苦呻吟的漢子;一個臉色蠟黃、抱著一個氣息微弱、瘦得皮包骨嬰兒的婦人;還有一個靠在墻角、腹部纏著浸透血污的破布條、眼神渙散、似乎隨時會斷氣的青年。
所有人都臉色麻木,眼神空洞,對林風這個渾身浴血、抱著兩個昏迷孩子的闖入者,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,便移開了目光。在這礫石城,比這更慘的景象,他們早已司空見慣。
林風無視了那些麻木的目光,抱著孩子,徑直走到柜臺前。他強忍著濃烈氣味帶來的眩暈和識海的劇痛,對著那佝僂老者,艱難地開口,聲音嘶啞而急促:“大夫…求您…救救…我的兩個妹妹!”
老者研磨藥杵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,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。那單調刺耳的“咯吱”聲,在死寂的醫館里顯得格外刺耳。
“大夫!”林風提高了音量,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焦急與哀求,后背的傷口因為激動而再次崩裂,鮮血滲出,滴落在骯臟的地面。
“咯吱…咯吱…”藥杵依舊在石臼里緩慢地轉動。老者渾濁的眼珠似乎瞥了一眼林風滴落的鮮血,但也僅此而已。
“老張頭!聾了嗎?人家喊你呢!”柜臺前那個抱著斷腿的漢子不耐煩地吼了一聲,又因為牽動了傷口而齜牙咧嘴地倒吸冷氣。
被稱為老張頭的佝僂老者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。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皮,露出一雙渾濁得如同泥潭、沒有絲毫生氣的眼睛。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,先是掃過林風慘烈的傷勢和蒼白如紙的臉,在他后背那猙獰的傷口上停留片刻,眼中沒有任何波瀾。然后,那目光落在了林風懷中昏迷的囡囡和林嬰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