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直連忙湊近半步,壓低了聲音,臉上卻擠出個半是歡喜半是愁苦的表情,如同唱戲一般:“回大官人的話,鋪子里這些日子,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啊!”
“哦?喜從何來?憂又從何處起?”西門慶呷了口茶,語氣平淡。
“喜的是!”徐直聲音拔高了些,帶著點興奮:
“您老年前定下的那批走量的‘常行緞’、‘清水絹’,還有那些個染得鮮亮的‘湖綢’,托您老的洪福,如今已銷得七七八八,眼看就要見底了!銀子流水似的進來,庫房都輕快了不少,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?”
西門慶嘴角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,算是認可。
這走量的買賣,本就是他看準了年節下市井小民、中等人家也要裁新衣的風潮,薄利多銷,聚沙成塔,把這人頭坑子全部占滿,自然讓對面孟玉樓的布莊賣無可賣。
“嗯。憂呢?”西門慶放下茶碗,目光如電,射向徐直。
徐直臉上的喜色立刻被愁云覆蓋,搓著手,聲音又低了下去:“憂就憂在這‘喜’上啊,大官人!貨走得快是好事,可……庫里的存貨眼瞅著就要空了!”
“眼下這勢頭,只怕撐不了半月就要斷檔!這……這白花花的銀子,豈不是要眼睜睜看著它從指縫里溜走?怕到時候會便宜了對面的布莊。”
他頓了頓,偷眼覷了下西門慶的臉色,小心翼翼地請示道:“小的斗膽,請示大官人您老的示下:咱們鋪子里那‘十人成團’……如今這存貨眼看告罄,這活動……是繼續開著?還是……就此停了?倘若繼續開著,怕是后頭無貨支付。”
徐直說完,垂手侍立一旁,眼巴巴地望著西門大官人,等著決斷。
大官人心中明白,若非那八百兩雪花銀的貨款在半道兒上被強人剪了徑,此刻后續的綢緞車隊早該吱吱呀呀進了清河縣城門,何至于落到這青黃不接、眼看斷糧的田地?
但這話不能和這徐直說,這等事情,多說無益,徒惹波瀾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再說等到京城那批賊殺才解決掉,急急趕路第二批或也能續上。
他眼皮微垂,略一沉吟,便有了決斷:
“不必停!依舊開著!”
徐直一聽,心頭那塊石頭才算落地。他親眼見識過大官人這“十人成團”的手段如何吸金如潮,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,深知這位東家心思之活絡、手腕之狠辣,遠非那張大戶那等守財奴可比。
當下連連點頭哈腰,雞啄米似的應道:“是是是!大官人高見!小的明白!明白!”
他腰彎得更低,臉上堆起十二分的諂笑,話鋒卻是一轉,透著股按捺不住的興奮:
“只是……大官人,小的昨日還撞見一樁富貴買賣!真真是打著燈籠也難尋!”
“哦?”西門慶眉頭一挑,來了興致,身子微微前傾,“如何難尋?說來聽聽!”
徐直如同獻寶一般,小心翼翼地從袖筒里摸出一小塊物件,約莫半個巴掌大,雙手捧著,恭恭敬敬遞到西門慶眼前:“大官人您請看此物!”
西門慶伸手接過。入手便覺不同凡響!那料子輕若無物,卻隱隱透著一股韌勁兒。
他雖不通女紅刺繡,但見那料子底色如墨玉般深沉,上面用極細極密的金線織出繁復無比的花紋。
細看那金線,并非尋常金箔裹絲,竟似捻入了某種禽鳥的翎毛,在光線下流轉著奇異瑰麗的藍綠金三色光華,隨著角度變幻,如同活物!
更奇的是這繡法,經緯交織細密如發,針腳紋路渾然天成,透著一股子宮廷內造的貴氣與精絕。
“這……這是何物?”大官人指腹在那光滑如緞的料子上摩挲,越看越覺得繡法繁雜,材料奢華。
徐直覷著西門慶臉色,又往前湊了半步,喉嚨里壓著氣兒,聲音低得如同蚊蚋私語,偏生那腔調里又透著一股子按捺不住的燥熱與神秘:
“回大官人!此物喚作‘雀金裘’!端的了不得!您瞧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