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廂內暖爐燒得正旺,獸炭吐著暗紅火舌,融融暖氣裹著熏香,直蒸得人骨軟筋酥,昏昏欲睡。
史文恭端坐如鐘,眼觀鼻,鼻觀心。
“史教頭,”西門慶忽地開腔,那聲音不高,卻似金玉相擊,硬生生刺破了暖烘烘的沉悶。
“在!”史文恭脊梁骨一挺,抱拳應聲,如繃緊的弓弦。
“不消多久,自與你尋得數百精壯后生!也會購上數百好馬來!”西門慶眼皮微抬,兩道目光如錐子般釘在史文恭臉上,話鋒陡然一轉,沉甸甸壓了下來,“這些人,日后便是你掌管的兵!”
第174章大官人的班底
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,將那層遮羞的薄紗徹底撕開,露出底下赤裸裸的勾當:“你史文恭,便是他等的槍棒馬軍總教頭!”
西門慶身子略向前傾,爐火映得他面皮泛紅,語氣愈發熾熱逼人:“把你那壓箱底的功夫,把你在邊陲沙場上掙命的真章、殺伐的狠勁兒,休藏半分,統統拿出來!”
“我要的,不是那等花拳繡腿、擺樣子的護院把式!要的是。你……省得么?”
這幾句話雖未說出口,但史文恭只覺得腦中“嗡”的一聲,好似驚雷炸響!這東家圖謀之大,端的駭人!遠非尋常富戶那般簡單!
一股寒氣自尾椎骨竄起,直沖頂門,旋即又被莫名的滾燙所淹沒,激得他心腔子里擂鼓一般!
更深處,卻是那被驟然拔擢、委以重任的、近乎戰栗的狂喜——一身本事,蟄伏已久,豈甘在塵埃里朽爛?
“呼——”史文恭深吸一口滾燙的爐氣,強壓下胸中翻江倒海的心緒。
他猛地抱拳,指節因用力過猛而捏得咯咯作響:
“東家放心!某。定當肝腦涂地,不負重托!”
“嗯,恁般最好。”大官人輕輕擺了擺手,眼皮復又耷拉下去,仿佛方才那番雷霆萬鈞的話語不過是閑話家常。
他倚回錦墊,閉目養神,只余一句輕飄飄卻又重逾千鈞的話在暖香中浮沉:“好生去做……前程富貴,自有你的份兒。”
史文恭肚腸里翻江倒海,五味雜陳。
眼前這位東家,年紀分明比自己小著一大截,可方才那番殺伐決斷、豢養私兵、乃至隨口許人富貴前程的言語,從他口中吐出來,竟如吐口唾沫般輕易,又似吃飯飲水般自然。
更奇的是,自家聽著,心頭非但不覺得半點突兀,反倒像秤砣落井底——撲通一聲,直覺得本該如此!
端的邪門!
他忍不住又偷眼覷了覷那閉目養神的新東家。
爐火映著西門慶年輕的面皮,光潤里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運。
史文恭喉頭一滾,一股子又澀又苦的滋味直沖上來,化作心底一聲長長的喟嘆:“罷!罷!合該我史文恭恁般人物,今日栽在這等人物手里!”
此時京城中。
官家直挺挺在那銷金帳龍床上歪著,一張臉蠟渣也似的黃,偏生又浮著層虛汗,腦袋上層層迭迭裹著白布,倒似個蒸壞了露餡兒的角黍粽子。
只露著兩只眼,渾濁無光,死魚樣瞪著承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