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哥!你怎敢如此悖逆!在諸位先人靈前,對父親口出狂言!你眼里還有沒有祖宗!還有沒有綱常倫理了!”
蔡絳素得蔡京偏愛,此刻熱血上涌,恨不得撲上去撕了這忤逆兄長。他身上的錦緞袍子都因激動而簌簌抖動
“噯喲!四弟!我的好四弟!”站在蔡攸稍后位置的三子蔡翛慌忙搶上一步,圓潤的身子靈活地插在兩人中間,一只保養得宜、戴著翡翠扳指的手虛虛地去攔蔡絳那激動揮舞的胳膊,臉上堆滿了急出來的油汗。
他生得圓潤些,眉眼間帶著幾分和事佬的機敏,忙打圓場道:“大哥!四弟!親兄弟骨肉,打斷骨頭連著筋!都少說兩句!少說兩句成不成!”
父親年事已高,龍馬精神也經不起這般動氣啊!”他轉向蔡京,聲音放得又軟又急:“父親息怒!大哥他…他必是連日操勞,心神恍惚,才口不擇言!您老消消氣,萬勿傷了貴體!”他又朝蔡攸使眼色,“大哥,快給父親賠個不是!”
蔡攸卻像沒聽見,只冷冷地看著蔡京,嘴角那抹譏誚愈發明顯。蔡翛的勸解,在他聽來,不過是火上澆油。
蔡京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,枯瘦的手緊緊抓住圈椅的扶手,指節發白。
他渾濁的目光在蔡攸那張充滿怨毒與挑釁的臉上停留片刻,又掠過蔡翛焦急的面孔,最后落在蔡絳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上。
“滾…”蔡京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,聲音嘶啞低沉,“都給我滾出去!別在這里…擾了清凈!”
他猛地閉上眼,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,整個人更深地陷進那張鋪滿貂絨的圈椅里,只剩下捻著香珠的手指,還在微微地、神經質地顫抖著。
蔡攸聞言,臉上最后一絲表情也消失了,只剩下冰冷的漠然。他對著母親的牌位方向,拱了拱手,轉身便走,紫袍下擺帶起一陣陰冷的風。
蔡翛張了張嘴,還想說什么,終究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,無奈地搖搖頭,也躬身退下。
只有蔡絳,依舊氣惱地瞪著蔡攸離去的背影,又擔憂地看著閉目不語的父親,這才退了下去。
供桌上,陳氏孺人的牌位在燭火跳動下,顯得格外孤清。
蔡京依舊深陷在貂絨圈椅里,閉著眼,瞬間恢復如古井無波。
一陣極輕的的腳步聲由遠及近。
蔡府大管家翟謙躬著身,聲音壓得極低:
“老爺,您吩咐的‘蟹黃畢羅’,廚下已得了,用的是今晨快馬送來的活蟹,只取那黃澄澄、油汪汪的膏腴,裹了上等雪花粉皮,用老母雞吊的清湯煨透,底下墊著滾燙的太湖石子,盛在銀煨爐里溫著,火候拿捏得一絲不差。那鮮氣兒…一絲兒沒跑,您看…是這會兒就著熱乎氣享用,還是…稍待片刻?”
蔡京捻珠的手指驀地停住。
他緩緩睜開眼,喉頭滾動了一下,似乎那蟹黃的鮮香已鉆入鼻端,聲音也恢復了慣常的、帶著點慵懶的腔調:
“嗯…端來吧。鬧了這一場,倒真有些餓了。”他頓了頓,眼皮微抬,目光銳利如針,直刺翟謙,“我那逆子是出府了?還是往‘落梅軒’見那女人去了?”
翟謙頭垂得更低,聲音依舊平穩無波:“回老爺,大公子出得廳門,臉色鐵青,腳步不停,徑直出了府門,翻身上了馬,往…樞密院的方向去了。并未…并未去那處。”
他話語里不帶絲毫情緒,卻精準地傳遞了信息,將蔡攸的去向、情態、決絕,一絲不差地刻了出來。
蔡京聞言,枯槁的嘴角竟向上扯動了一下,牽出一個極其復雜、難以言喻的弧度,似笑非笑,似嘲非嘲,最終化作一聲低低的喟嘆:“呵…倒還算他…有些出息。”
這話語里,竟摻雜著一絲幾不可聞的、近乎于“欣慰”的意味,卻又冰冷得如同臘月屋檐下的冰溜子,毫無溫度。。
翟謙默然垂首。
他侍奉蔡京數十年,從龍潛之時到權傾天下,深知這位老相公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,也隱約窺見這父子間深不可測、血淋淋的仇隙根源。
他終是忍不住,聲音壓得更低,如同貼著地皮爬行的陰風,帶著真切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