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體微微前傾,盯著武松:“你一身本事,萬夫不當。依你看,若是我西門家要訓練一支精干的車隊護衛,專司押運,可能行?此事若成,你便是頭功!”
武松聞言,卻是緩緩搖頭,神色坦蕩,并無絲毫推諉或自矜:“大官人抬舉小人了。武松蒙大官人收留,做個護院頭子,看家護院、彈壓宵小,憑這身步戰功夫,尚可盡力。便是遇上強梁,護得大官人府上周全,也有幾分把握。”
他話鋒一轉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清醒,“然則,這馬戰一道,非我所長。江湖廝殺與軍陣沖殺,更是天壤之別。訓練護衛,尤其是能隨車隊長途跋涉、結陣御敵的護衛,非比尋常護院。”
“此乃專精之術,需通曉行軍布陣、旗號金鼓、馬術弓弩,更要深諳長途押運之種種關竅。小人……實不敢當此重任,恐誤了大官人的大事。”
他頓了頓,迎著西門慶目光,抱拳續道:“依小人之見,此事須得延請真正的軍中教頭。最好是那些在邊軍或禁軍里真正帶過兵、打過仗,因故退下來的老行伍。他們深諳此道,方能為大官人練出一支堪用的護衛來。小人……愿聽調遣,從旁協助便是。”
西門慶聽完,靠在榻背上,手指依舊無意識地敲擊著,半晌沒言語。武松的話,句句在理,點明了關鍵。
這些事情只能暫且拋在一邊。
讓武松退下后。
西門慶的目光,死死黏在那張蓋著揚州巡鹽御史鮮紅大印的“提前兌付許可”上。最初的狂喜,如同沸水潑在雪地上,早已冷卻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入骨髓的算計和揮之不去的冰涼。
他小心翼翼地將那薄如蟬翼、卻又重逾千鈞的紙片捧在掌心,來來回回、反反復復地打量著。
白日里從幾家相熟商家口中套出的行市,此刻無比清晰地在他腦中盤旋:
“林大人治下的兩淮鹽場,這幾年規矩是越來越嚴,鹽引放得緊巴,臨近兌付期,一張引的行市,壓在了五兩銀子上下浮動……”
五兩!西門慶心頭像被針扎了一下。這可是三千張的批文!
這個數字,此刻像燒紅的烙鐵,燙得他眼皮直跳。
一萬五千兩雪花白銀!
“一萬五千兩……”西門慶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。
自己去哪里湊這一萬五千兩買三千張鹽引。
就算是給自己湊足了,也成功兌鹽了。
又一個麻煩事在自己跟前。
其一,鹽往何處賣?林如海的批文只給了他兌鹽的資格,可沒指定他去哪個鹽場提貨,更沒告訴他該把鹽賣到哪個銷區!兩淮鹽場星羅棋布,各場鹽質、路途遠近、當地盤踞的鹽梟勢力……他兩眼一抹黑!選錯了地方,鹽價賤如土不說,搞不好連人帶貨都得折進去!
其二,那一路的稅官想必都是豺狼虎豹!鹽車一動,就是塊行走的肥肉!從鹽場出來,到最終銷地,千里迢迢,得經過多少州縣關卡?那些稅關上的胥吏,哪個不是雁過拔毛、敲骨吸髓的主兒?
各種名目的“過稅”、“住稅”、“引錢”、“腳力錢”、“辛苦錢”……花樣百出!沒有門路,不懂其中關竅,光這些層層盤剝,就能把他這三萬兩本錢啃掉一大半!更別提沿途可能遭遇的劫匪、水匪,那都是要命的勾當!
這鹽行一路,該給哪一路神仙燒香,這香火錢,該燒多少?怎么燒?燒得不對路,銀子扔水里連個響都聽不見!
西門慶越想越覺得一股子寒氣順著尾椎骨往上爬,后心窩子里冷汗涔涔,把貼身那件湖綢小衣都浸得冰涼濕黏,緊貼在皮肉上,好不難受!
這鹽引批文,不只是塊肥肉?分明是林如海那老狐貍精設下的一個考校手段!
林如海的意思很明白。
第132章京城黑手浮出水面
門路,給你開了。
可這門后頭是金山入懷還是撿幾個零碎全看你西門慶自己的造化!
你有那通天徹地的手腕,趟趟都能擺平沿途的豺狼虎豹、閻王小鬼,那么,三千張鹽引兌換的鹽在緊俏的銷區,眨眼間就是翻倍的利,幾萬兩雪花銀就能穩穩落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