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邊孟玉樓又拖了幾日。
守著那哪些綢緞,真真是度日如年。
偏偏就算開始逐漸折價,來的人也不多。
她是個天生就懂經營的女人,如何看不出其中關竅?
這清河縣里有頭有臉、舍得花大錢置辦綢緞的人家,早幾個月便已被西門大官人鋪子里那些‘十人團’的幌子勾了魂去,銀子流水般填進了西門家的庫房。
剩下那些尋常門戶,或是手頭緊巴,或是觀望躊躇。如今見她這里價格一跌,便都存了“買漲不買跌”的心思,只道還能再便宜,越發不肯伸手。
偶爾來個問價的,也是挑三揀四,恨不得將價錢壓到泥里去,孟玉樓如何肯依?真真是賣也難,不賣更難,生生把人架在火上烤。
這日晌午剛過,自己才在家中外頭便聒噪起來。
只聽一陣雜沓腳步聲混著拍門叫罵,直如沸水潑了油鍋:
“孟家娘子!休要再做縮頭烏龜!欠債還錢,天經地義!”
“躲得過初一,躲不過十五!今日再不還錢,兄弟們明日便在你鋪子門口搭臺唱戲,讓滿清河縣都瞧瞧你這‘楊記布莊’的金字招牌下,藏著多少爛賬!”
“對!砸了她的幌子!看誰還敢來買她的晦氣綢緞!”
門板被拍得山響,孟玉樓臉色煞白,身子晃了晃,強撐著扶住桌角,一顆心直往下沉。
這群殺千刀的潑皮!前幾日還只是隔墻叫罵,今日竟真個要撕破面皮,砸她的飯碗了!
她一個孤寡婦人,若被這群腌臜貨堵著門首鬧將起來,往后的生意還如何做得?
正自心慌意亂,外頭喧鬧聲忽地一頓,那一個熟悉卻帶著前所未有怒意的聲音如炸雷般響起:
“呔!一群沒王法的狗攮的!吃了豹子膽還是吞了砒霜?敢來此處撒野放刁?滾!都給老子滾得遠遠的!”
孟玉樓心頭一跳,從門縫里望去,只見那常來“照拂”的李員外胸口微微起伏,指著那群潑皮,手指都在抖:
“光天化日,堵著人家寡婦門首叫罵,你們還有半點人味嗎?滾!”
那為首的潑皮見是李員外,脖子一梗:“李員外!您老消消氣!不是小的們不給您面子,實在是孟娘子欠債不還,小的們也是奉東家之命行事!”
“您雖是保人,可您老不是咱清河縣的人,萬一您拍拍屁股回了京城,一拍屁股回了京城那富貴窩,我們這群苦哈哈難不成還插上翅膀追到金鑾殿下去尋您?”
“這債,今日要么您老菩薩心腸替她還了,要么她自己把銀子吐出來!沒別的路數!”
李員外氣得厲聲道:“混賬話!孟娘子是那等賴賬的人嗎?不過是綢緞一時壓在手里,周轉不開罷了!你們這群黑了心肝的,這般苦苦相逼,是要把人往黃泉路上趕嗎?”
他深吸一口氣:“況且!孟娘子……孟娘子她……她遲早是我李某人明媒正娶的娘子!她的難處,便是我的難處!難道我李某人,堂堂京城坐商,會眼睜睜看著自家未過門的娘子,受你們這群腌臜潑才的腌臜氣?會短了你們這幾個買棺材的臭錢不成?簡直是天大的笑話!”
此言一出,門外那群潑皮登時像被掐了脖子的雞,面面相覷,氣焰矮了半截。
門內的孟玉樓,卻是渾身猛地一顫,如同被冷水澆頭。
她何時應承過嫁他?這李員外……這話說得……忒也莽撞唐突!
可他那份急切維護的心意,透過門縫,她竟能真切地感受到幾分。
外頭張三眼珠轉了轉,嘿嘿冷笑道:“員外爺,您這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!可孟娘子要嫁您?這事兒咱們可沒聽說過!空口無憑啊!”
“除非讓孟娘子親口應承一句,她當真要嫁與員外爺為妻,那小的們二話不說,立刻滾蛋!等員外爺的喜酒喝過,再來討要!否則……哼!”
他手下那些潑皮也跟著鼓噪起來:“對!讓孟娘子出來說話!”“嫁不嫁,一句話!給個痛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