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讓人查過底細,清河縣一個破落戶起家,能攢下潑天的家私,這手腕兒、心機,已是上上乘!竟還掙了個清貴體面的學士銜兒……”
“今日獻的禮,正正搔在太師爺的癢處!進退有度,禮數周全,連手底下那兩個跑腿的,都規行矩步,沒半分差池,那叫玳安的小廝,還有一股隱隱的機靈勁。”
他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,仿佛在掂量一件貨物的價值:“此人根基尚淺,卻野心勃勃,正是渴求攀附、急于證明自己的時候。太師爺拋給他的不過是個‘種子’,能不能活,尚未可知。”
“但此刻對他稍加提攜,于我而言,不過是舉手之勞——一句開脫的話,一個看似不經意的提點,一份在他眼里‘天大’的人情。”
翟管家抬起頭,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光芒,對著李管事,更像是對著自己心中的那桿秤:
“等他真成了氣候,成了太師爺和鄆王殿下眼中‘可用’的蠱王……那時,他西門慶心中,必然有我們這份情誼在。”
他輕輕吁了口氣,下了最終的論斷:“這西門大官人,我看……值得咱們,燒一燒這冷灶!”
李管事醍醐灌頂,連忙躬身:“大管家洞若觀火,深謀遠慮!小的……明白了!”
暖閣里,炭火盆兒依舊嗶剝作響,烘得人發懶,檀香細煙兒依舊不緊不慢地打著旋兒,向上飄散。
翟管家重新合上了眼皮。
太師爺老了可自己。還是壯年
來保和玳安揣著那兩錠滾燙又冰冷的金子,如同揣著兩顆隨時會炸開的霹靂火,領著門口凍得縮手縮腳、卻眼巴巴瞅著主子臉色的幾個小廝家丁,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奔往京城里頂頂奢豪的去處——“十三間樓”。
這“十三間樓”,乃是汴梁城里七十二家正店之一,經營酒樓也經營住宿。
樓高四重,飛橋相連,雕甍繡闥,燈火徹夜不息。
客房內暖香襲人,炭盆燒得正旺。
大官人站在窗前。
“小的們…給大爹磕頭!”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。
來保強自穩住心神,從踏入太師府門開始,事無巨細,竹筒倒豆子般將獻禮經過、太師府氣象、翟管家接見、乃至玳安“認親”的驚險一幕,原原本本、一字不漏地稟告。
尤其說到翟管家最后那番話時,來保更是屏息凝神,字字復述,連翟管家那似笑非笑的語氣都竭力模仿了幾分。
室內一片死寂,只有炭火偶爾發出“噼啪”的輕響。
西門慶的目光,如同冰冷的鷹隼,緩緩掃過玳安瞬間繃緊的后頸。
“哼!”一聲冷哼刺破寂靜。
“好個膽大包天的奴才!既然翟大管家金口替你討了這份情面…”他聲音不高,卻字字帶著千斤重壓,“回去后,自個兒滾到祖宗祠堂里,跪上一天一夜!水米不許沾牙!好好想想,你這條狗命,到底是誰給的!”
“是!是!謝大爹開恩!!”玳安渾身篩糠般抖著,額頭死死抵著地面,聲音帶著哭腔。
一天一夜的跪罰,雖痛苦,卻已是天大的恩典!
西門大官人這才將目光從玳安身上掠過,望著窗外的夜色,仿佛在咀嚼翟管家更深層的意味。
他開口向跪在地上的倆人解釋:
當初是何等身份——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本。
目下是何等身份——這是在提醒自己,如今的地位是太師賞下的!更要懂得感恩戴德,盡心竭力!”
往后又想做何等身份——
大官人的聲音壓低:“翟管家在警告我,眼下這點斤兩,還不夠格扯著太師爺的大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