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孫二娘張青之死
這邊西門慶送走周侗和少年岳飛。
那邊孫二娘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豹,在小巷的陰影里穿梭騰挪。她身上那件被血浸透又沾滿泥污的衣衫緊貼著皮肉,每一步都牽扯著未愈的傷口,鉆心地疼。
汗水混著血水,順著她散亂的鬢角往下淌,糊住了視線。身后雜沓的腳步聲、粗野的叫罵聲越來越近。
“在那里!別讓那賊婆娘跑了——!大官人有重賞!”西門府上家丁的吼聲如同追魂索命的喪鐘。
孫二娘銀牙幾乎咬碎,眼中兇光迸射!她猛地一跺腳,不再躲藏,從后腰“唰啦”一聲抽出那對寒光閃閃的子母雙刀!城門方向闖去。
此刻,城門口那幾個當值的小吏,正縮在避風的門洞里,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。領頭的是個油滑的老吏,喚作王三兒,靠著族叔在縣衙當個書辦,才撈到這守城門的“肥差”。
忽聽得遠處隱隱傳來喊殺之聲,夾著些“江洋大盜”的吆喝。幾個才從鄉下托人情塞進來的族親子侄,何曾見過這等陣仗?登時慌了手腳,臉也白了,腿也軟了,手忙腳亂就要去搬那死沉死沉的拒馬鹿砦,恨不能立時堵死了城門
“慌個鳥!”王三兒眼皮子都懶得抬,嘴里叼著根枯草棍兒,正慢悠悠剔他那黃牙縫里的肉絲兒,含糊罵道:
“瞧你們那點出息!聽見個風吹草動,就嚇得卵袋縮進腔子里去了?這清河縣地面,哪天不死他娘的十個八個?哪天不抓他三五伙毛賊?抓著了,功勞簿上是老爺們的朱筆;抓不著,板子下來,還不是打在咱們這身賤皮囊上?每月就領著這幾個銅板,值當你把吃飯的家伙都搭進去?”
他“呸”地吐出一口痰,懶癱在座椅上拿那草棍兒往的清河城內一指:“你們幾個不知死活的雛兒,懂個屌毛!那些個亡命徒,都是閻王殿里掛了號的煞神!你今日一時逞能,把他們堵死在城里頭,信不信不到半夜,就有人摸黑尋到你門上來,拿刀子把你脖子抹了,再大搖大擺出城去?”
“這般拼死拼活圖個甚?做做樣子,虛張聲勢,懂不懂?把手里那燒火棍子亮出來,吆喝兩聲,也就是了!倘若那廝真個殺將過來,你便退!抬腿走人,大家相安無事!讓他們走便是,真個拼命?呸!你那腦子是讓驢蹄子踹了,還是讓門板夾了?”
幾個年輕后生被他罵得面皮紫漲,如同猴兒屁股一般,只顧得雞啄米似的點頭。方才提起的刀槍,又悄悄耷拉下去,身子骨不由自主地往王三兒那油滑老吏身后縮去,恨不能變個壁虎兒,鉆進那磚縫墻眼里去躲個干凈。
說時遲,那時快!城門洞里這廂話音未落,那喊殺聲已如滾地悶雷直逼到眼前!
但見人影幢幢,一個血葫蘆也似的婦人,披頭散發,狀若瘋魔,手里兩把鋼刀,恰似那陰司地獄里爬出的母羅剎,直愣愣朝著城門豁口撞將過來!
她身后,西門府如狼似虎的家丁們,一個個眼珠子瞪得血紅,口里噴著白沫子,沒命價狂追嘶喊:
“截住那賊婆娘——!休放她出城——!西門大官人府上懸紅緝拿的要犯——!死活不論,拿住了重重有賞——!”
“西門大官人府上”這七個字,不啻于晴天里一個霹靂,兜頭蓋臉,結結實實砸在王三兒那對招風耳朵里!
方才還癱在地上,一副“天塌了自有高個兒頂”憊懶相的王三兒,眼珠子“唰”地一下瞪得溜圓,活脫脫廟里泥塑的金剛!
那渾濁的老眼底,猛地爆射出餓狗見了熱屎、蒼蠅叮上臭肉般的精光!他“嗷嘮”一嗓子,真個是“蝎子蜇了腚!!”
“噌!”地從地上彈將起來,那麻利勁兒,哪里像個四十開外的積年老吏?反手一腳,狠狠踹在旁邊一個嚇傻了的族侄腚溝子上,唾沫星子橫飛,破口大罵:
“入你親娘!耳朵里塞驢毛了?!沒聽見是西門大官人府上緝拿的江洋巨盜?!還他娘的杵在這里等閻王爺點卯?!抄家伙!給老子把城門堵死了——!快!快落門閂——!”
見到族中后生懵懵的說道:“族叔你不是才說”
王三兒反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,一邊嘶聲裂肺地吼叫,一邊手忙腳亂地搶過倚在墻根的鐵尺和碗口粗的鐵鏈,臉上那點油滑憊懶,早被癲狂取代,油汗混著唾沫星子噴了左右一臉:
“蠢驢夯貨!人生在世幾回搏,此時不搏何時搏?這可是西門大官人府上的毛賊!拿住了這賊婆娘,大官人指頭縫里漏下點黃白之物,夠你們這些窮酸夯貨回鄉下起五間青磚到頂的敞亮大屋,討一房能掐出水的小娘子,還他娘的往后縮卵?!給老子豁出命去上——!拿住了,人人有份,老子帶你們去窯子快活三天三夜!”
話音未落,王三兒自己已經像打了雞血一般,揮舞著鐵槍,嗷嗷叫著第一個迎著那血人般的孫二娘沖了上去!
那幾個剛才還畏畏縮縮的鄉下族親,腦子嗡的一聲,眼睛也紅了,也顧不得害怕,嗷嗷叫著,舉起手中簡陋的刀槍棍棒,跟著王三兒,亂哄哄地朝著那即將沖到城門洞下的血色身影圍堵過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