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清河縣大街上,端的是個銷金窟、迷魂陣!車馬駢闐,轎子挨著轎子,行人擠著行人,摩肩接踵,喧嚷如沸。
兩旁的酒樓食肆,燈火點得如同白晝,猜枚劃拳的吼聲、粉頭唱曲兒的嬌音、絲竹管弦的靡靡之調(diào),混著煎炒烹炸的油煙膻氣、脂粉頭油甜膩膩的騷香、還有那勾欄瓦舍里飄出來的暖帳熏香……一股腦兒地蒸騰上來,熱烘烘、黏糊糊,能把人骨頭都熏酥了!
最是扎眼的,還是那沿街一溜兒排開的青樓妓館!但見:繡閣朱樓,彩燈高懸;珠簾半卷,紅袖招搖。
什么“麗春院”、“藏春塢”、“百花樓”、“銷金窟”……一家挨著一家,那門面兒比正經(jīng)店鋪還氣派!
單是這南大街街左近,有名有號的上等行院,就不下二三十座!更別提那些暗門子、私窠子了,真真是“三十六條花柳巷,七十二座管弦樓”,端的晝夜笙歌不息!
西門慶騎著高頭駿馬,后頭跟著心腹小廝玳安,蹄聲“嘚嘚”,踏著被燈火映得油亮的青石板路,一路行來。
第162章大官人歸風流窩
但見兩旁妓館樓上,臨街的窗戶“吱呀呀”推開半扇,探出無數(shù)顆粉妝的腦袋來!一個個搽著膩白的官粉,描著彎細的眉毛,點著猩紅的嘴唇,鬢邊簪著時新花兒。
有那膽大潑辣的,認得是炙手可熱的西門大官人,便捏著嗓子,嬌滴滴、顫巍巍地招呼:“哎喲喂!這不是新晉的西門老爺嘛!您老可回來啦!”
“大官人!大官人!幾時來奴家這里吃杯暖酒呀?”
更有那輕佻的,手里捏著浸了香汗的絹帕、汗巾兒,覷著西門慶走近,便笑嘻嘻、假意失手地朝著他馬頭方向一丟!
那紅的、綠的、粉的汗巾兒,帶著一股子撩人的體香和脂粉氣,飄飄悠悠,如同蝴蝶般飛落下來。
一個丟了,引得一片哄笑,后頭的粉頭也嘻嘻哈哈跟著效仿,一時間竟如下了場香艷汗巾雨!引得街上閑漢們嗷嗷怪叫,爭搶著去拾那帶著美人香氣的物事。
有詩證曰:
汗巾作雨落瀟瀟,香風十里漫河橋。
馬上官人回首處,驚起嬌嗔浪兒潮。
便是那些正經(jīng)鋪面里,油鹽鋪買賣的娘子、綢緞莊閑逛的婆姨、乃至巷口上灶的丫頭,聽見外頭喧嘩,也忍不住扒著門縫、踮著腳尖兒偷瞧。
看見西門慶那風流赫赫、春風得意的模樣,有的撇嘴暗罵“殺才”,有的卻也不免心頭撞鹿,臉上飛霞,偷摸多瞧幾眼這清河縣頭一號的風流魔頭。
奇的是,街面上認得他的買賣人、幫閑漢、乃至素不相識的路人,但凡瞥見這陣仗,竟紛紛避讓道旁,堆起滿臉的諂笑,不住地打躬作揖,口中亂紛紛嚷著:
“大官人回來啦!給大老爺請安!”
“西門老爺圣眷隆恩,光耀鄉(xiāng)梓!”
“小的們沾光!沾大光啦!”
“老爺您慢走!改日小的登門磕頭!”
西門大官人騎在馬上,眉頭微蹙,心下納罕:“怪哉!往日這些潑才見我,多是畏畏縮縮,躲閃不及,如同見了活閻羅。今日怎地這般殷勤?臉上那點子畏懼竟多實打?qū)嵉摹匆猓俊?/p>
他側(cè)眼瞥見跟在馬側(cè)的玳安,這小猢猻也正瞪圓了眼珠子,顯然也瞧出了這不同。
西門慶被那香風汗巾子雨攪得心頭那點疑惑更重了,他勒了勒馬韁,放緩了步子,側(cè)頭對著緊跟馬側(cè)的玳安,壓低了嗓子,那聲音里帶著點琢磨不透的味道:
“玳安,你眼珠子最毒。跟爺說句實話,是不是爺今兒個,眼也花了,耳朵也岔了?怎么覺著……這滿大街的氣味兒,有點子不對頭?”
玳安一聽,脖子一縮,臉上那點得意勁兒立馬換成了十二分的小心:“哎喲我的大爹!您老這雙招子,那是火眼金睛!一點兒沒花!小的也正納著悶兒呢,這事兒……是透著古怪!”
西門慶眉毛一挑,從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氣:“哦?古怪在何處?”
玳安,陪著萬分的小意兒,訕笑道:“大爹……您老圣明!這汗巾子嘛……嘿嘿,自然是沖著您老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