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伯爵臉上那諂笑瞬間凍住,眼珠子卻滴溜一轉,不過轉瞬,那笑容又像油花似的鋪滿了整張臉,拍著大腿,聲音拔高了幾度:
“哎喲喂!是是是!瞧兄弟這豬腦子!該打!該打!哥哥如今是什么身份?府里頭,月娘嫂子那是菩薩般賢德的主母!屋里幾位美婢,哪個不是天仙下凡,月里嫦娥也似的標致人物?”
他擠眉弄眼,故意把聲音壓得又低又黏糊:“守著這樣的金窩窩、銷魂窟,溫柔鄉里醉生夢死,誰還稀得去瞟外頭那些殘花敗柳、腌臜貨色?”
他湊得更近,帶著狎昵的壞笑:“嘿嘿,就那李嬌兒院里頂紅的粉頭,擱哥哥您眼里,怕不是連土雞瓦狗都算不上?依小的狗眼瞧啊,也就她那親侄女李桂姐勉強能入得哥哥您的法眼!”
大官人哈哈兩聲并不接話,臉上那點笑意收得干干凈凈,正色沉聲道:“你來得倒巧。眼下我有兩樁頂頂要緊的勾當,非你去辦不可?!?/p>
應伯爵見西門慶變了臉,立刻也收起那副嬉皮涎臉的賤相,腰桿子挺得溜直,把干癟的胸脯拍得“砰砰”山響,賭咒發誓道:
“親爹!我的活祖宗!您老盡管吩咐!上刀山,下油鍋,兄弟我眨一下眼就不是人養的!水里火里,皺一皺眉頭您就打斷小的狗腿!”
西門慶微微頷首:“嗯。這兩件事,一件比一件吃重,尤其是后頭那樁……干系著天大的利害!一絲兒風聲,一點錯縫都不能有!聽真著了?”
他下巴一抬,勾了勾手指頭,“耳朵,貼過來!”
應伯爵那顆油光水滑、蒼蠅站上去都劈叉的腦袋,立刻像被磁石吸住一般,緊緊貼到西門慶嘴邊。
他屏住呼吸,耳朵豎得跟兔子似的,大氣不敢喘一口。
只見應伯爵時而雞啄米似的點頭,點得下巴頦都快戳進胸口;時而眉頭擰成個死疙瘩,眼皮亂跳。
最后,那張瘦臉上猛地綻開一個既恍然大悟又透著幾分猙獰狠戾的表情,連連從喉嚨深處擠出急促的回應:
“懂!懂透了!好哥哥且放一百二十個心!兄弟管保給您辦得嚴絲合縫,神仙也挑不出半個疤瘌眼兒!”
西門慶交代完畢,直起身,揚聲喚道:“月娘!”
吳月娘聞聲從里間出來,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婉只是多了一份昨夜的潮紅還未褪去,淺淺暈在腮邊頸側,透著一股子慵懶又略帶疲憊的春意。
“月娘,取五十兩銀子來?!蔽鏖T慶吩咐道。
吳月娘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頓,嘴唇動了動,只低眉順眼,從喉嚨里擠出蚊蚋似的一聲:“是,官人?!?/p>
轉身進了內室,不多時,她捧著一封沉甸甸的雪花紋銀出來,遞到西門慶手上。
西門慶看也不看,隨手將那封銀子拋給應伯爵:“喏,這是給你辦事的使費。手腳干凈些。事成之后,另有五十兩給你!”
那沉甸甸的銀封入手,應伯爵臉上的褶子瞬間擠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,眼睛都笑沒了縫,忙不迭地揣進懷里,緊緊捂住,仿佛怕它飛了。
他沖著西門慶和吳月娘又是作揖又是打躬:“謝大爹賞!謝嫂子!您老放心!兄弟這就去辦!保管漂漂亮亮的!”
說罷,像只偷著了肥油的老鼠,腳下生風,一溜煙地告辭而去,那背影都透著股按捺不住的狂喜。
吳月娘眼風兒一遞,小玉會意,悄沒聲地退了出去。
屋里登時只剩了夫妻二人。月娘這才挪動金蓮,挨近幾步,壓低了鶯聲,眉心鎖著一段愁云:
“官人,”她喉間微澀,“昨日那傳旨的天使,并一應賀喜、打點的各房老爺、差撥,流水介撒出去的雪花銀……統共耗了一千三百兩有零。如今庫里……”
她頓了一頓,聲音愈發低怯,“便是將散碎銀子、銅錢都算上,也湊不足三百兩了。眼見得節禮人情、府中上下嚼裹、各房月例都要支應,這……這卻如何區處?”
她抬眼,飛快地脧了西門慶一脧,銀牙暗咬櫻唇:“要不…還是聽妾身的…還是將我陪嫁過來的和壓箱底的那幾件赤金點翠的頭面、羊脂白玉的簪環拿將出來,尋個識貨的老當鋪,或是發賣到前街周家的珠翠鋪子去,好歹先……”
“哦?”西門慶不待她說完,伸手在她滑膩的臉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,“你舍得?我的好娘子!當我不知?你那點寶貝疙瘩,藏在描金匣子里,隔三差五便要拿出來,對著日頭照照,用軟綢子左擦擦、右摸摸,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!真舍得割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