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?”西門慶不待她說完,伸手在她滑膩的臉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,“你舍得?我的好娘子!當我不知?你那點寶貝疙瘩,藏在描金匣子里,隔三差五便要拿出來,對著日頭照照,用軟綢子左擦擦、右摸摸,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!真舍得割肉?”
吳月娘被他戳破心事,頰上“騰”地飛起兩朵火燒云,直燒到耳根頸后,羞得抬不起頭,只把手中一條汗巾子絞得死緊。
半晌,才蚊蚋般哼唧道:“官人休要取笑……便再是心頭肉,奴也是西門家的人!既是西門家的人,便沒有‘私物’二字。奴連身子帶物件,都是官人的,都是西門府里的東西!該使喚時,莫說是這幾件勞什子,便是……”
她聲音雖細,卻透著一股子斬釘截鐵的勁兒。
“哈哈哈!”西門慶見她這副又羞又急、賭咒發誓的忠貞模樣,心頭暢快,如飲醇醪。
他大臂一舒,將那軟玉溫香摟入懷中,另一只手卻在她豐腴的頰肉上擰了一把,親狎道:“怪我怪我!昨日回來,只顧著與你們三個解那相思渴,折騰你們一晚上,起床后又忙著幾件大事,倒把這要緊事忘了知會你。”
他故意頓住,覷著月娘抬起一雙疑惑的杏眼,嘴角噙著得意,慢條斯理道:
“你道你官人這趟東京行走,就只巴巴兒捧回一卷黃綾子圣旨不成?”說著,他松開月娘,不慌不忙從貼肉的杭綢內袋里,掏摸出一沓厚厚的物事來!
但見那物事,俱是簇新的官號銀票,紙張挺括,印著鮮紅的大印,散發著新墨與銀錢的特殊氣息。
西門慶兩根指頭拈著那厚厚一沓,手腕子輕輕巧巧一抖,竟學那灑金川扇開合之勢,只聽得“唰啦啦”一串脆響!
那銀票便如孔雀開屏般在他指尖霍然展開,油光锃亮,晃人眼目,帶著沉甸甸的富貴氣,幾乎要甩到月娘粉面上!
“呃——!”
吳月娘那雙素日溫婉含情的杏眼,霎時瞪得如銅鈴一般!
瞳仁兒里清清楚楚映著那層層迭迭、密密麻麻的“伍佰兩”、“壹佰兩”朱紅大字!那數目之大,活脫脫像座金山銀山“轟隆”一聲,兜頭蓋臉砸將下來!
檀口微張,卻似離水的金魚,半晌吸不進一口囫圇氣兒,喉嚨里咯咯作響,半個字也吐不出。
整個人僵在當場,恰似泥塑木雕,被施了定身法兒。
那素日里掌管中饋、對銅錢銀子進出錙銖必較的靈醒腦子,此刻竟成了一團漿糊,白茫茫一片,只余下那摞銀票在眼前晃動的刺目金光。
她下意識想抬手掩住失態的嘴,誰知指尖抖得篩糠也似,連帶著鬢邊一支點翠珍珠流蘇簪子,也跟著簌簌亂顫,珠玉相擊,叮當作響。
偏生此時,潘金蓮與香菱兩個,一個捧定窯白瓷蓋碗,一個托著紅漆托盤,盛著兩盞新沏的滾燙香茶,正是給大官人和月娘的,兩對金蓮玉足一前一后進來。
“哐啷啷!啪嗒!”
潘金蓮手中那盞細白瓷蓋碗,直摜在地上,跌得粉碎!滾燙的茶湯潑濺出來,濕了她石榴紅裙子的下擺,她也渾然不覺!
香菱更是唬得魂飛天外,手中托盤一歪,另一盞茶也潑灑了半盞,那條新繡了纏枝蓮的挑花汗巾子,竟脫手掉在水漬里!
兩人四只眼珠子,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鐵屑,死死釘在西門慶手中那厚厚一摞、幾乎要晃瞎人眼的銀票“扇面”上!
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紅印的墨字,活像燒紅的烙鐵片子,“滋啦”一聲燙在她們心尖兒肉上!
“哎喲我的親娘祖宗!”潘金蓮倒抽一口冷氣,聲音都岔了腔調,尖利得刺耳。
香菱更是三魂嚇掉了七魄,兩張粉臉霎時失了血色。
兩人竟不約而同,活像兩只被火燎了尾巴的貍貓,“嗖”地一聲便朝門口撲去!
金蓮手忙腳亂,抖抖索索地插上那黃銅門閂,又使勁推了推。
香菱則用整個嬌小身子死死頂住門板,胸口起伏不定,還不住地回頭張望,那眼神,活脫脫怕下一刻就有那飛檐走壁的強人,破門而入,來搶這些銀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