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哼!”高俅放下茶盞,鼻腔里擠出一聲聽不出滋味的冷哼,眼皮子重新耷拉下來,仿佛方才那番“指點”從未出口,只剩下一身凜凜官威:
“滾!這幾日都把尾巴夾緊嘍!若再讓本官聽見你們在東京城里弄出半點響動,或是牽扯出什么不該牽扯的人……休怪本官翻臉不認人不講情面,要知王法無情!”
“是是是!謝太尉恩典!小的們這就滾!麻溜兒滾!”幾人如蒙大赦,屁滾尿流地爬出了花廳,后脊梁的冷汗早把幾層衣裳濕透,黏膩膩貼在皮肉上。
探到了底,心里那塊大石總算落了地,紛紛火燒屁股般回稟主人,要去挪“窩”的急迫。
瞧著幾人狼狽滾蛋的影兒,高俅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笑紋。管家鬼影子般飄過來,收起了條案上那幾張沉甸甸的“孝敬”。
高俅閉目養神,指頭又在滑溜溜的扶手上“篤篤”敲打起來:該有后臺的都知道找路來了,其他還未來的,想必背后也沒什么大背景。
他慢悠悠又補了一句,聲兒不高,卻正好讓剛蹭到門口的管家聽個真切:
“傳話給門上,這幾日閉門謝客。再有這等腌臜潑才來聒噪,直接拿大棍子打出去!骨頭打折了算我的!本官身為朝廷股肱,最恨的便是這等目無法紀、禍亂京畿的勾當!見一個,辦一個!”
有道是:伙計打個噴嚏,太太染了風寒,老爺誤了升遷。
這一晚,天下第一人玳安一枚石子,打得是官家倒地不起,打得是皇后雷霆震怒,打得是文武百官風聲鶴唳。
如今滿城雞飛狗跳,那些個平日煊赫的勛貴人家,也各有各的焦頭爛額,關門閉戶,不知藏著什么腌臜故事。
這邊廂,大官人卻鎖著兩道濃眉,兀自在那暖閣香閨里發愣。
聽到鑼報一日一夜關閉九門,真真是焦心燎肝,誤了多少要緊勾當!
好在,此番鉆營進京,頂頂要緊的那樁事體總算落了袋——那稀世珍寶《蜀素帖》,已然穩穩揣在懷里。
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,頓覺輕快了幾分。
盤算著再備幾樣拿得出手的重禮,那權傾朝野的蔡太師壽誕,也算有了交代。
一抬眼,卻見那李師師,粉面含春,正拿一雙水汪汪的杏眼覷著自己。
見大官人對著自己半晌癡看,會錯意,那臉蛋兒“騰”地又飛起兩朵紅霞,艷得賽過三月桃花。
她扭著水蛇般的腰肢,蔥管似的指頭絞著帕子,聲兒像浸了蜜,又帶著幾分嬌怯:“大官人……這般瞧著奴家……怪臊人的……要不……要不奴家再罩層薄紗……讓大官人……給奴家描描身子?”
這話兒說得又輕又軟,卻像小鉤子,直往人心尖上撓。
西門大官人干笑幾聲,帶著幾分無奈:“師師姑娘這般玉體,畫出來必是天仙模樣!只是……即便是多上一日,怕是時節也不夠。”
李師師聽了,心頭又是甜絲絲,又是空落落。甜的是他終究應了。
空的是眼前這良辰美景,偏生要生生掐斷,她又說道:
“那下回您進京,定要……定要多盤桓些時日,把那畫兒……給奴家畫得真真兒的,一筆一劃,都不許賴賬!”
聽到西門大官人說一定一定后。
她微垂螓首,低低“嗯”了一聲,那失望便如輕煙般消失在眉梢眼角,換回一絲期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