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從犯楊四!狗仗人勢,為虎作倀!主謀騙婚,捏造文書,更敢攀誣內官!罪加一等!判:脊杖十五!刺配廣南東路軍牢收管!家產(chǎn)抄沒,一半入官,一半賠付苦主孟娘子!”
廣南東路!那煙瘴地面,蛇蟲橫行,蠻荒不毛!
刺配去那軍牢里做牛做馬,又是這般老朽年紀,十個里頭怕也活不下一個,真真是九死無生,已然是準備死在路上了。
李縣尊胸中那口惡氣猶自翻騰,哪里解得干凈?他那根手指頭,如同判官筆,惡狠狠掃過堂下癱軟如泥、哭成一團的楊氏族人,厲聲喝道:
“其余楊氏刁民!知情不舉,助紂為虐,更敢咆哮公堂,藐視法度!依律當杖!念爾等多為脅從,從輕發(fā)落:各杖三十!枷號衙前示眾十日!叫滿縣的人都看看,這就是刁頑不法的下場!以儆效尤!退堂——!”
“青天大老爺饒命啊——!!”
“小人冤枉啊——!小的們實不知情啊——!”
絕望的嚎喪聲再次炸響公堂,比先前更要凄厲十分!直似那鬼哭狼嚎,要把那大堂的屋頂子都掀翻!
尤其是那些被判了杖刑枷號的族人,想到那三十水火無情棍,足能敲斷骨頭打爛肉,去半條命;
還要在衙門口枷上十日,受那千人指、萬人唾,寒風凌遲,如同牲口般示眾,真真是生不如死!
一個個嚇得魂飛天外,磕頭如搗蒜,“砰砰砰”地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額頭頃刻間皮開肉綻,鮮血混著涕淚糊了滿臉,也渾然不覺。
大官人立在階下,冷眼覷著這場面,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。
他整了整衣袖,對著兀自氣咻咻、胸脯起伏不定的李縣尊,再次抱拳:
“不虧是我清河縣的父母官!明鏡高懸,執(zhí)法如山!如此斷案,上合天理,下順民心!真乃我清河百姓之福!西門慶佩服得五體投地!”
“哪里哪里!西門顯謨過譽了!”李縣尊見那群險些害他栽了大跟頭的刁民被整治得哭爹喊娘、屁滾尿流,胸中那口憋悶的惡氣,總算順下去七八分,他懶洋洋地揮了揮手。
如狼似虎的衙役們再無顧忌,如拖死狗般拽起爛泥似的楊守禮和癱軟的楊四叔,吆五喝六地驅趕著哭天搶地、如同待宰豬羊的楊氏族人,“嘩啦啦”一片,連滾帶爬地被拖出了陰森森的大堂。
塵埃落定,李縣尊堆起滿面春風,腆著肚子,邁著官步“噔噔噔”從堂上踱了下來:
“西門大官人,你看這事兒也了結了,又難得來我這縣衙一趟…不如就在后堂,你我對酌幾杯解解乏?”
大官人臉上立刻浮起十二分的歉意,連連拱手:“本該陪縣尊大人痛飲幾杯!只是今日實在不巧,宅中里有些事情纏身,實在不敢久留!改日,改日!”
“改日在下必定在舍下備下水酒,專程恭請縣尊大人過府,到時定要陪縣尊大人一醉方休!”
李縣尊聞言,那對招子似不經(jīng)意地、飛快地在依舊跪在冰冷青石板上、那美艷朵人、我見猶憐的未亡人孟玉樓身上溜了一圈,又意味深長地瞟了西門大官人一眼。
“哈哈哈!好!好!大官人貴人事忙,日進斗金,本官省得!省得!”李縣尊心照不宣地哈哈一笑,捋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黃須:
“那本官就不虛留了!大官人請自便!改日,改日定要叨擾府上的好酒!”
說罷,對著西門慶又拱了拱手,便腆著肚子,邁著心滿意足的四方官步,晃晃悠悠地踱進了那幽深的后堂。
“小姐——!”那小丫鬟蘭香,眼巴巴瞅著縣尊老爺踱進了后堂,這才像只受驚的小雀兒,一頭撲進那陰森森的大堂,死死箍住了孟玉樓!
“蘭香!”孟玉樓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,雙臂鐵箍般勒住蘭香瘦小的身子。
“可嚇煞奴婢了!嗚嗚嗚……”蘭香哭得直抽抽,上氣不接下氣,一張小臉憋得通紅,鼻涕眼淚糊了滿臉,把個孟玉樓箍得幾乎喘不過氣。
孟玉樓更是悲從中來,那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,洶涌而出!喉嚨里像堵了燒紅的炭塊,只發(fā)出“嗚嗚……嗬嗬……”的破碎悲鳴,如同受傷的母獸。
陰森森空落落的大堂上,只余下主仆二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