陰森森空落落的大堂上,只余下主仆二人。
穿堂風颼颼地鉆人后頸,更添幾分肅殺寒意。
孟玉樓與蘭香抱作一團,哭得肝腸寸斷,那悲聲嗚咽,如同受傷的孤雁哀鳴,聽得人心尖兒都跟著發顫。
孟玉樓淚眼模糊,抽噎著,顫抖的手摸索著伸向自己烏云般的發髻。
摸索了好一陣,才拔下那根素銀簪子,簪頭絞著不少赤金,已是她身上最值錢的體面物件。接著,她又費力地擼下腕子上那只水頭極足的翠玉鐲子——那是她壓箱底的嫁妝。
兩件東西被她緊緊攥在手心,又硬生生塞進蘭香那冰涼的小手里,死死攥住不放。
她抬起淚痕狼藉的臉,強抑著哽咽,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:“蘭香………如今……如今我就剩這兩件貼肉的物事了,好歹……好歹值些銀子!”
她緊緊箍著蘭香的手,指甲幾乎掐進肉里,眼中是萬般不舍與揪心:
“你……你拿著,自己出去尋條活路吧!外頭世道險惡,拍花子的拐子、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牙子……遍地都是!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小丫頭,千萬……千萬要仔細著!尋個老實本分的人家幫工,這錢財……藏得嚴實些,莫……莫叫人騙了去!特別是長得俊的!”
字字句句,都像鈍刀子割她的心肉!
這丫頭,是她在這冰冷世上,最后一點暖和氣兒了!
蘭香一聽,腦袋搖得像撥浪鼓!把簪子鐲子又死命往孟玉樓懷里塞,哭嚎道:
“不!我不走!打死我也不走!小姐在哪兒,蘭香就在哪兒!做鬼也跟著小姐!”
她猛地松開孟玉樓,手腳并用爬到西門慶腳邊,不管不顧地“咚咚咚!”把青石地板磕得山響!小小的額頭頃刻間紅腫一片,隱隱透出血印子!
她揚起淚雨滂沱的小臉,聲音嘶啞,帶著豁出性命的哀求:
“求大官人開恩!讓奴婢……讓奴婢也跟著小姐進府吧!奴婢什么粗活賤活都能干!洗衣…做飯、端茶…倒水、鋪床…迭被,奴婢都使得!奴婢……奴婢不要月錢!只求大官人賞口剩飯殘羹……有片瓦遮頭就成!求大官人……收留!嗚嗚嗚……”
大官人垂著眼皮,乜斜著腳下這哭得脫了形、額頭紅腫帶血的小丫鬟,想起她在西門府前拼死求自己去救孟玉樓的光景,心頭微動:
“倒是個有情有義的烈性子。罷了,這年頭,像你這等死心塌地的忠仆,倒也稀罕。起來吧,跟著一道回府。西門府上,莫提不要月錢,在我西門府上做事,自不會短了你的嚼裹,刻薄了下人?!?/p>
蘭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她猛地抬起頭,淚眼里迸射出絕處逢生的狂喜光芒,如同溺斃之人抓住了浮木!
第184章大官人的商業版圖
“謝大官人天恩!謝大官人再造之恩!奴婢……奴婢愿做牛做馬,生生世世報答大官人!”
她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,這才手忙腳亂地爬起來,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回孟玉樓身邊,用盡全身力氣攙扶起那搖搖欲墜、幾乎虛脫的主子。
孟玉樓望著劫后余生的蘭香,又偷眼覷了覷西門慶那張深不見底、辨不出喜怒的臉,心中百味雜陳,如同打翻了五味瓶。
前路茫茫,是福是禍?但至少……蘭香這苦命丫頭,還在身邊。她虛弱地靠在蘭香瘦小的肩頭,嗓子眼發緊,低低吐出幾個字:“謝……謝過大官人……”
西門慶不再多言,他整了整華貴的袍袖,淡淡吩咐道:
“走罷。”
說罷,他袍擺一甩,徑自邁開步子,向著縣衙大門外那刺眼的天光走去,只留下主仆二人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。
蘭香咬緊牙關,使出吃奶的力氣,半扶半抱著搖搖欲墜、腳下發軟的孟玉樓,一步一挨,小心翼翼地跟在西門慶那高大魁梧的身形之后。
外頭那卷地撒野的穿堂風,撞在這堵“肉山”上,登時消了聲,匿了跡,一絲兒寒毛也鉆不進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