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門大官人覺得有趣,摸出銅錢遞出去。
那小童閃電般塞進一卷粗糙的桑皮紙,又警惕地左右張望一番,哧溜一下滑下柱子,瞬間消失在人群里,仿佛從未出現過。
大官人展開那“小報”,只見上面墨跡淋漓,語焉不詳又極盡香艷之能事地編排著各大行首的緋聞軼事。
樓下一聲聲借過,喚回大官人目光,只見一個“閑漢”,頭戴青頭巾,天涼還身穿半臂短衫,胳膊上肌肉虬結。
他一手穩穩托著一個巨大的紅漆食盒,高高壘起三四層,另一手還拎著一個酒壇,腳步卻飛快,口中高喊:
“借過!借過!‘會仙樓’的‘百味羹’、‘炙獐子’送到李府!莫擋路!”
他身形靈活地在車馬人流中穿梭,如履平地。這正是汴京城鼎鼎大名的“逐家索喚”小哥。
已是夜邊,樓腳下人聲鼎沸如煮海翻鍋,都如這兩人一般,市井百態盡收眼底。
各色食攤、貨擔擠得滿滿當當,吆喝聲此起彼伏,比著賽地往樓上貴客耳朵里鉆。
“香糖果子!蜜煎雕花!”“剛出爐的旋炙豬皮肉!脆筋巴子!”“冰雪冷元子”“滴酥水晶鲙”!
空氣里五味雜陳,脂膩香、果子甜、魚腥氣、汗酸味兒,被午后的日頭一蒸,濃得化不開。
稍遠處,那座橫跨汴河的虹橋,更是熱鬧得如同開了鍋的螞蟻窩。
橋上行人摩肩接踵,車馬驢騾擠作一團。
橋欄邊,一個弄“藥發傀儡”的藝人正要點火,竹竿上懸著的木偶彩衣鮮艷。
旁邊使“水傀儡”的,在木圍子里引動機關,木人在水面上行走如飛,引得一片喝彩。
橋下汴河,百舸爭流。
官家的漕運大船,沉富商的客貨船,打漁運貨的小舟,如梭子般在縫隙里穿行。
幾艘滿載歌妓的“花梢”緩緩駛過,紗簾半卷,露出里面云鬢花顏、錦衣繡襖的倩影,嬌笑聲、琵琶聲隨著水波蕩漾開來,引得橋上閑漢們伸長了脖子,恨不能變成水鳥飛過去瞧個真切。
端的是:繁華迷眼,心猿意馬!
不一會就見遠處玳安牽著馬走了過來。
只見他氣喘如牛,額上一層細密的汗珠,臉膛子漲得通紅,發髻也有些松散,顯是剛從人堆里拼命擠上來。
他顧不得喘勻氣,也顧不上擦汗跑上樓來,一眼找到西門大官人,跑進低聲說道:“爹!小的回來了!那團練保甲衙門里,小的使了錢,尋著個幾個鞋底人,借著法兒打聽清楚了……”
說著便把得到的消息都詳細的說了一遍。
西門大官人微微頷首,那根沾著蟹油的手指,在猩紅氈布的桌面上輕輕一點,清了清手上的油脂。
“好,玳安,長進了,做的好!”西門大官人側過身,示意玳安再靠近些。
玳安忙不迭地又將耳朵貼過去,大官人仔細交代該如何如何
玳安連連點頭:“是,大爹!我這就去”
西門大官人指了指桌上:“急什么?跑了一晌午,肚里沒食兒怎么行?坐下,我在給你喊兩菜,墊補兩口再走。”
玳安卻連連擺手,頭搖得像撥浪鼓:“爹疼惜小的,小的心領了!只是……只是這酒飯一下肚,暖洋洋的,人就容易犯困打瞌睡!眼下這差事,干系著爹的大事,小的就是餓得前胸貼后背,也得把精神頭兒繃得緊緊的!”
“萬一誤了爹的布置,小的就是死一百回也抵不了過!小的這就去!”
他說完,沖著西門大官人深深一揖,隨即轉身,腳步放得又輕又快,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滑下樓梯,瞬間便融入了樓下鼎沸的人聲光影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