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貴在‘藏鋒’、‘留白’!”
官家眼神飄出窗外,仿佛在咂摸什么絕世珍饈:“女人這東西,若像塊木頭似的,百依百順,任你擺布,那還有甚么生趣?朕圖的,就是這份親手‘求’來的快活!我以富商趙乙的身份,費些心思,花些金銀,博她一笑,引她傾心……”
“費些心思周旋,花些金銀點綴,不過是在這‘求’字上添些皴擦點染,增其層次。”
“博她一笑是‘起筆’,引她傾心是‘行筆’,這其中的揣摩試探,欲拒還迎,恰似那筆鋒在紙上的提按頓挫,墨色的枯濕濃淡——少一分則薄,多一分則死,非得親手把握這火候,方知其中百般滋味,豈是那‘奉旨承恩’的呆板工筆可比?”
“這其中的周旋、試探、揣摩,眉來眼去、欲拒還迎、豈不比那唾手可得更有滋味百倍?
“而后,她終于對我這‘趙員外’假以辭色,半推半就間順了心意,暖玉溫香抱個滿懷,那便是‘氣韻生動’!”
“此時,我再將我再將身份一亮……,就恍若那‘帝王’的朱砂大印,轟然鈐落——嘿!豈不是神來之筆,錦上添花?叫她歡喜得骨頭都酥倒,那才叫‘通幅皆活’,妙到毫巔!”
梁師成心道,那萬一沒看上您呢。豈不是打腫了臉。
第145章大官人宿李師師小院【爆更!】
可官家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,頓了頓,臉上竟浮起一層異樣的潮紅,壓低聲音,喉間擠出幾分沙啞的的興奮:
“若是……若是她偏生百般矜持,千般不從,視我這‘趙員外’如敝履,任憑我金山銀山堆在眼前也眼皮不抬……嘿嘿!那這‘素絹’便成了‘生宣’,潑水不進了!”
“待到那時,我再將這頂天也似的九五之尊身份一亮!你猜會如何?那才叫‘力透紙背’!才叫‘絕處逢生’的‘險筆’!”
“看她那小臉兒由紅轉白,由白轉青,驚愕、惶恐、羞憤交加,又不得不強作歡顏、屈服服侍的模樣……”
“嘖嘖,那百爪撓心、欲仙欲死、卻又百般迎合的滋味,恰似一幅絕品,歷經(jīng)‘破墨’、‘積墨’的混沌掙扎,終得‘醒提’之妙!才真真是妙處難與君說啊!哈哈哈!”
官家說到最后,身體微微前傾,指尖無意識地在云床沿上虛劃著,仿佛在勾勒無形的線條,幾乎要撫掌大笑起來。
梁師成聽得心肝兒都顫了幾顫,后脊梁溝里冷汗涔涔,臉上卻硬生生擠出十二萬分的敬服來,那腰幾乎彎折成個對迭的熟蝦,尖聲如裂帛:
“天爺!官家圣心獨運!此等雅趣,豈是濁骨凡胎所能窺見毫毛?真真是……品鑒人心如賞《蘭亭》真跡,纖毫畢現(xiàn)!調弄風情似作米氏云山,濃淡隨心!”
“奴才蠢笨如蒙童描紅,今日方知其中竟藏這般筆走龍蛇的乾坤至理!佩服,佩服得恨不能化作風月寶鑒,日夜映照圣心明澈啊!”
官家被這裹了蜜糖砒霜的馬屁拍得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一不熨帖,從丹田里爆出一串大笑:“罷了罷了,你這老猢猻,慣會拿甜話兒糊弄朕!走!”
他袍袖如云卷一揮,步履生風,“隨朕去品鑒品鑒,今年這‘字狀元’、‘畫狀元’的魁首朱批,到底該點染在誰家絹素之上!也讓朕瞧瞧,這些自命清高的才子,筆下可有朕這份‘意在筆先、欲擒故縱’的活趣兒!”
說罷,昂藏如鶴,當先向睿思殿踏去。
梁師成慌忙將拂塵往腋下一夾,哈著腰,顛著小碎步,活脫脫一條嗅著肉骨頭的老狗,半步不敢離了靴影,亦步亦趨地粘在后頭。
一行人踏著金磚地,行至睿思殿。
米芾、蔡京、何執(zhí)中、高俅、朱勔?guī)孜幌喙⒑擦謭D畫院幾位須發(fā)皆白、眼藏精光的待詔,早已按品秩鵠立殿中,見圣駕至,頓時如風吹麥浪般齊刷刷跪倒一片,山呼萬歲之聲震得殿角銅鈴微響。
官家目光如蜻蜓點水般掠過眾人頭頂,徑直走向殿中那張鋪著明黃云錦的紫檀大畫案,袍袖一拂,便在那嵌螺鈿的龍紋扶手椅上坐了。梁師成早如鬼影子般侍立椅后,尖著嗓子唱道:“諸卿平身——!”
眾人謝恩起身,垂手屏息,眼觀鼻鼻觀心,殿內一時靜得只聞燈花嗶剝之聲。
官家眼皮微抬,那目光便似兩根無形的絲線,精準地纏上了站在最前、袍袖上還沾著幾點墨漬的米芾,慢悠悠開口,聲音帶著點剛被馬屁烘出來的暖意:“米卿啊……”
米芾聞聲,身子下意識便是一晃,忙不迭搶前半步,深深一揖,那墨漬斑斑的袍袖幾乎掃到地上:“臣在!官家圣安!”
“嗯,”官家指尖隨意敲著光滑的紫檀案沿,發(fā)出篤篤輕響,“朕聽聞,今年門生字畫,已盡數(shù)在此?可有什么足以令人拍案、叫人忘餐的絕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