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,”官家指尖隨意敲著光滑的紫檀案沿,發(fā)出篤篤輕響,“朕聽聞,今年門生字畫,已盡數(shù)在此?可有什么足以令人拍案、叫人忘餐的絕品?”
米芾臉上頓時放出光來,那神情活像個獻(xiàn)寶的孩童,混雜著癲狂與得意:“回稟官家!臣等不敢懈怠,費(fèi)盡移山心力,從初篩得字畫凡二十件,件件皆是人間麟角,世上鳳毛!或如驚雷破石,或似春蠶吐絲,無不……”
他唾沫橫飛,正待引經(jīng)據(jù)典大贊一番。
官家卻輕輕一擺手,截住了他的話頭,嘴角浮起一絲了然又玩味的笑意,仿佛早已看穿他肚腸:“米卿這‘二十件’……朕聽著,倒像是篩過幾道的老米了。可有那……新碾的、帶著露水氣的?”
他特意加重了“新”字,眼風(fēng)若有若無地掃過米芾。
米芾被這一問,先是一愣,隨即那瘦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,顯出十二分的得意與神秘來:
“哎呀呀!官家圣心燭照,明察秋毫!臣正要稟告!偏是昨日!”
他激動地搓著手,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點(diǎn)破鑼般的亢奮:“就在昨日掌燈時分,竟有‘雙璧’聯(lián)袂而至!光畫……”
他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,在官家眼前晃了晃,高聲得掩不住那份狂喜:“光畫!就得了兩幅!皆是昨夜才收上來的‘生鮮’貨色!臣……臣一見之下,竟……竟徹夜難眠!”
“噢?”官家眉梢極其細(xì)微地一挑,那靠在椅背上的身子,也微微向前傾了幾分。
雖說他早就得了情報(bào),此刻了無驚喜,但也被一種獵奇般的興味帶起情緒,想要知道如何寶貝,手指在案上輕輕一點(diǎn):
“都擺開!”
他頓了頓,目光如鉤子般鎖住米芾:“尤其……卿家看重的這‘雙璧’!朕倒要細(xì)細(xì)品鑒品鑒,看看是何等仙品逸格,竟能叫你這‘米癲子’……也癲得徹夜不眠!”
米芾早已手舞足蹈,連聲道:“快!快!將那兩幅請上來!小心!仔細(xì)著!”
幾名家仆模樣的小黃門,屏著呼吸,抬著兩只蒙著明黃錦袱的紫檀畫匣,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,趨前置于大案之上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死死釘在了那錦袱之上,仿佛能穿透綢緞,先睹那令米癲子癡狂的“雙璧”真容。
米芾親自上前,枯瘦的手指帶著近乎虔誠的顫抖,揭開左邊畫匣的明黃錦袱。
剎那間,一幅僅以水墨縱橫揮灑的江山,如蒼龍破云,橫貫殿宇!
但見峰巒迭嶂,奔騰如萬馬競逐;
江河浩淼,蜿蜒似玉帶環(huán)腰;
筆力之遒勁沉雄,墨氣之淋漓酣暢,竟令滿殿琉璃宮燈都黯然失色!
殿內(nèi)一片死寂,旋即爆發(fā)出壓抑不住的抽氣與低呼,連蔡京也微微瞇起了眼,指尖在袖中捻動。
官家早已離座,雙手撐案,身體前傾如蓄勢之弓,目光如鷹隼攫食,死死釘在畫卷之上,臉上慣常的玩味慵懶一掃而空,只剩下純粹的、灼熱的、近乎貪婪的專注。
他沿著畫卷的脈絡(luò)一寸寸移動視線,呼吸都似屏住。
良久,他才緩緩直起腰,長長吐出一口濁氣,眼中精光四射,竟帶著幾分激賞的赤紅:“好!”
“布局大開大合,深得‘三遠(yuǎn)’真味!高遠(yuǎn)之勢逼人,深遠(yuǎn)之境幽邃,平遠(yuǎn)之象開闊……渾然一體,如天造地設(shè)!”
他手指猛地戳向畫卷中段一處飛瀑:“看這水口!懸瀑如白練垂空,筆鋒裹挾千鈞之力劈下,卻又在轉(zhuǎn)折處化剛為柔,以‘亂柴’、‘卷云’諸皴法交錯互破!水霧蒸騰之氣,撲面而來!老道!老辣之極!”
他語速漸快,帶著發(fā)現(xiàn)瑰寶的亢奮,指尖在山石林木間跳躍:“山石皴法,兼取北派之雄渾與南宗之秀潤!剛?cè)岵?jì),骨肉停勻!林木點(diǎn)染,濃淡枯濕,層次井然,遠(yuǎn)樹如煙,近枝遒勁,深得‘?dāng)€三聚五’之法,亂而不散!妙!”
“妙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