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馱貨的馬兒、驢子被解了鞍轡,撒在溪邊啃食青草。其中幾匹性子頑劣的畜生,啃著啃著,便溜達到了武松新堆的墳包附近。
許是那新翻的泥土氣息,或是插著的木板礙了它們的眼,一匹青驄馬率先不耐煩地甩起碗口大的鐵蹄,“啪嗒”一聲,竟將那寫著名姓的木板子踢得飛了出去!
另一匹棗紅馬見狀,也湊到墳堆旁,竟抬起后腿,“嘩啦啦”對著那新墳滋了一泡又臊又熱的馬尿!
商客們遠遠看見,只當(dāng)是畜生無智,笑罵幾句,并不在意。歇息夠了,便吆喝著牲口,繼續(xù)趕路。留下那被踢飛的木板歪在草叢,墳頭被馬尿澆得濕漉漉一片,腥臊撲鼻。
這腌臜氣還未散盡!
約莫又過一個時辰,另一隊販運山貨皮子的客商也在此處落腳。他們的驢騾更是粗野下作,見那墳堆土質(zhì)松軟濕潤,竟紛紛揚起鐵蹄,沒頭沒腦地亂刨起來!
一時只見蹄影翻飛,塵土如煙,將那新墳刨得坑坑洼洼,如同癩痢頭一般!更有幾頭蠢驢,學(xué)著馬樣,撅起屁股,對著那狼藉的墳頭又是一番“添臊加臭”!
想他夫妻二人,在那十里坡前,剝了多少行商的人皮?剔了多少好漢的白骨?剁了多少冤魂做餡?熬了多少膏油點燈?真真是血海滔天,孽債如山!
如今在這三里凹,新墳未干,便遭來往的畜生反復(fù)踐踏、污穢淋頭,日復(fù)日,年復(fù)年,這種日子,怕是多少年也未必消停,真真是:
蒼天無耳目,畜牲證輪回!
武松了卻心頭要緊勾當(dāng),胸中戾氣稍平,胯下那匹快馬四蹄生風(fēng),馱著他直奔京城。
京中禁利器。
及至京郊,尋得一片僻靜林子,武松翻身下馬,將那柄刀連鞘裹了,尋棵歪脖子老樹,依著標(biāo)記,深深埋了。
事畢,他整了整身上尋常布衣,大喇喇便朝著那京城的門洞走去。
武松常年在外,來這京城也不多,進了城,問路摸到了城西那片烏煙瘴氣的“邊子巷”。
他在這巷子口一打量,只見巷子窄得只容兩人側(cè)身,地上污水橫流,尿臊屎臭混雜著劣酒和廉價脂粉氣,熏得人腦仁疼。兩旁的破屋爛棚里,影影綽綽,盡是些面目模糊、眼神閃爍的漢子。
武松藝高人膽大,并未曾像大官人一樣小心謹慎在外找人傳話!就這么梗著脖子,挺著胸膛,如同半截黑鐵塔般,硬生生“塞”進了邊子巷!
這尊兇神,猿背熊腰的身子,橫在那本就狹窄得只容兩人錯身的巷子當(dāng)中,一步步夯了進來。那股子無形的煞氣,早把巷子里的腌臜氣都壓下去三分。
巷子里這些潑皮殺才,是何等人物?能在這“閻王怕”里討食的,縱然手上沒沾血,拳沒揍過人,但那挨過別人的拳腳也足夠開個跌打鋪子!
個個都從刀尖上滾過、糞坑里爬出,只要不是灌多了馬尿,那鼻子眼睛耳朵,比廟里的泥胎可靈醒百倍!
幾個倚在墻根曬太陽、或是蹲在門檻上剔牙的潑皮,抬眼一看武松這身板煞氣,心里先自怯了。
莫說是上前攔路盤問,便是其中有幾個眼尖的,覷見武松腋下夾著個沉甸甸的包裹,布料底下硬邦邦地顯出棱角,剛動了點歪心思,想湊上前去搭個訕,套套近乎,或是訛詐幾句。
可目光再往上抬,正撞上武松那對寒星也似的眸子,冷颼颼掃將過來,再瞧他那兩只缽盂也似、骨節(jié)粗大的拳頭,此刻肚里那點貪念,登時被這拳頭嚇得縮回娘胎里去。
武松就這么連騷擾都無,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徑直朝巷子深處走去。
正所謂:猛虎下山百獸藏,黃狗見棒自縮頭。
行至中段,他腳步不停,目光卻如鷹隼般掃過兩側(cè)陰影。忽地,他左臂如毒蟒出洞,“唰”地探出,五指箕張,精準(zhǔn)無比地扣住一個縮在墻角、正假裝系草鞋潑皮的脖頸!
那潑皮瘦得像根麻桿,被武松蒲扇般的大手一抓,雙腳離地,喉嚨里“嗬嗬”作響,眼珠子差點瞪出眶來!他雙手徒勞地去掰那鐵箍般的手指,卻紋絲不動,只覺頸骨欲裂,嚇得魂飛天外!
“瘌頭三在哪?”武松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一股子浸透骨髓的寒意,如同三九天的冰棱子,扎得那潑皮渾身篩糠:“帶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