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人既不肯吐口兒,自有他不便言說的干系。她能做的,便是將這偌大的西門府,上上下下幾百口人,穩得如同那定海的神珍鐵。
第167章一報還一報,布下陷阱
當下強按下心頭那陣突突亂跳,喚過貼身丫頭小玉,聲氣兒卻刻意放得四平八穩:
“去,叫廚下孫雪娥揀幾樣清爽可口的送書房。鹵鵝、銀苗豆芽菜、醋浸的脆芹,再配上新蒸的荷花餅。將那金華來的好酒,燙得滾熱,用那套‘竹報平安’的錫壺溫著,一并給大官人送去。官人今日在外頭奔波勞碌,怕是乏透了筋骨。”
略頓一頓,又道:
“再傳我的話,重陽、冬至幾個大節眼瞅著連上了,各處采買、裁衣、備禮,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!針頭線腦、柴米油鹽,樣樣仔細著點卯,休要出半點紕漏!若哪個不長眼的,在這當口惹得官人心里不自在,仔細他的皮!”
小玉喏喏連聲,領命急急去了。月娘起身,款步踱至雕花窗欞前。
庭院里暮色如墨,幾盞牛皮燈籠已次第挑起,昏黃的光暈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投下幢幢鬼影,搖曳不定。
連那金蓮、香菱并新進府沒幾日的李桂姐兒,也都覺出這府里平白添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緊促氣兒,各自屏息斂氣,不敢高聲。
卻說第二日,天光尚未透亮,四野里還是一片黑黢黢。西門府那角門便“吱呀”一聲開了。
來保、來旺、來信并玳安等幾個府里積年的老伙計,引著三十來個精壯護院,押著十數輛厚氈蒙得嚴嚴實實的騾車,悄沒聲息地打南邊去了。
來保幾個肚里揣著明白,面上卻也跟著笑,只把那點焦灼死死壓在舌根底下,指東打西,裝得與平常奉命出去采買貨物一般無二。
那些護院漢子,多是粗夯的武夫,只道是趟尋常的肥差,樂得一路說說笑笑。
車馬轔轔,緊趕慢行,繞過了京城出南邊二十里地,眼前豁然現出一片去處:
但見兩林夾峙,中間一條僅容車馬的羊腸小道,道旁盡是黑壓壓、密匝匝的百年老松,枝椏虬結,遮天蔽日,那日光到了此處,也似被吸盡了,只漏下些陰慘慘的綠影。
來保覷著這地勢,心知肚明,暗喝一聲:“便是此地了!”面上卻故作疲態,高聲對曾經的護院頭子王三道:
“王三哥!這日頭毒,人困馬乏,牲口也要喘口氣、飲口水!前面林子正好歇腳打尖!”
王三抹了把汗,粗聲應道:“著啊!弟兄們,靠邊歇了!看好牲口!”
眾護院巴不得一聲,七手八腳將騾車趕進那松林的陰影里,拴馬的拴馬,取水袋的取水袋,尋塊光溜石頭,便歪倒下來,解衣松帶,兀自說些村話、渾話。
唯來保、來旺、來信、玳安四人,雖也靠著車轅坐下,耳朵更是豎得比兔子還尖,捕捉著風聲中一絲一毫的異響。手早已悄悄按在了腰間暗藏的短刀硬木柄上,掌心里全是一層滑膩膩的冷汗。
四下里,松濤依舊嗚咽,偶爾傳來幾聲寒鴉的聒噪,更襯得這死寂的林間,平添了一股令人汗毛倒豎的肅殺之氣。
卻說五更鼓才過,雞鳴三遍,京城南薰門那兩扇包鐵的巨大門扇,在守門軍卒“嘎吱嘎吱”的費力推搡下,緩緩開了一道縫。
門洞里尚是黑黢黢的,晨霧帶著深秋的寒氣,濕漉漉地貼著地皮翻滾。
武松早已勒馬立在城門側的陰影里。他一身半舊的皂布直裰,外罩件無袖的羊皮襖子,腰懸一口用粗麻布裹了鞘的樸刀,頭戴一頂遮住半張臉的寬檐氈笠,如同一尊石雕,紋絲不動,只那笠檐下一雙鷹隼般的眸子,寒光四射,死死盯著官道。
約莫一炷香功夫,聽得城內馬蹄聲由遠及近,踏碎了清晨的寂靜。
那蹄聲初時雜亂,漸漸卻匯成一片低沉而齊整的悶響,如同悶雷滾過凍土。
只見一隊保甲騎兵,約莫三四十騎,排著雖不算嚴絲合縫、卻也頗有章法的兩列縱隊,馬頭銜著馬尾,左右間距如同拿尺子量過一般齊整,簇擁著一位頂盔摜甲的軍官迤邐而來。
為首的,正是那史大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