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釵櫻唇微啟,輕輕吸了一口氣,眼波兒在大官人臉上打了個轉兒,才慢悠悠道:“大官人且說說,您這官單是圖個爽利,隨便尋個主兒脫手便罷?還是想……賣它個富貴價兒?”
西門大官人“噢?”了一聲,眉梢微挑,顯出幾分興味:“這還有講究?”
寶釵抿嘴一笑,指尖兒在紫檀小幾上虛點了幾下,仿佛在撥弄無形的算盤珠兒:“若要圖個爽利,倒也便宜。只消拿著寶釵給你的薛家名帖,隨意拜會京中那幾位豪富,雖說我薛家落寂,但見上一面這點根子還是在的,我估摸6000兩銀子不在話下。”
“這點子銀錢,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九牛身上拔根毛!縱然不做鹽引的營生,沖著您手里這能提前支取官鹽的‘官貼’,也必會買下。”
“這卻是為何?”西門大官人更奇了。
“其一嘛,”寶釵眼波流轉,帶著幾分洞悉世情的精明,“這些銀子于他們九牛一毛。其二……”
她聲音壓低了些,“大官人是身懷重寶而不自知!有了這張官貼,您在他們眼里,身價自然水漲船高。說不得,他們心里早將您看作那位巡鹽御史林如海林大人的心腹代理!”
“這分明是變著法兒,給林大人遞梯子、送人情呢!不過價錢嘛,因為摸不清虛實,自然也就是個不痛不癢的‘市價’罷了。”
大官人沉吟片刻,眼中精光一閃:“若我要它賣出個天價呢?”
寶釵聞言,身子微微前傾,袖底似有若無地飄出絲縷幽香,聲音也帶了幾分鼓動的熱切:“那……可就要勞煩大官人挪動貴足,去一處真正能吞吐金銀、翻云覆雨的所在了!”
“何處?”
“京城宮城,東華門外,潘樓街深處,有一條‘界身巷’!”寶釵一字一頓,眼中放出光來,
“那地方,屋宇連云,門庭若市,端的是一等一的富貴市集!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金融命脈所在,天下巨商大賈云集之地,尤以經營邊關茶馬鹽引貿易的豪客為多!”
“專做的便是那動輒千萬貫的金銀彩帛大買賣!尋常人聽著那交易數額,怕不是要駭破了膽!”
“那里頭,自有那常年在邊關道上行走的大茶商!”寶釵繼續說道,語速加快,
“他們風里來雨里去,為的便是打通茶鹽關節,賺取這富甲利市!您手里這張能提前支取官鹽的‘官單’,于他們而言,不啻是旱地里落下的甘霖,雪中送來的熾炭!”
“有了它,便能搶得先機,早早將鹽貨運往邊關急缺之地,那利潤……何止翻倍?端的是價比黃金的至寶!您若去了那里,尋對了主顧,何愁賣不出個驚煞人的天價來?翻上一倍易如反掌!”
寶釵言畢抬眼,目光投向那扇雕花檻窗。
窗外,已是秋深日暮的光景。幾片枯黃的梧桐葉,被西風卷著,打著旋兒撲在窗欞上,又無力地滑落下去,像極了此刻她心頭那點抓不住、留不下的離別思緒。
她頓了頓,目光似有千言萬語,最終只凝成一句清晰的交代:“這天色看著,離休市的時辰也不遠了!大官人若想今日就辦成此事,可得緊著些!”
“你徑去那界身巷里,尋門口最闊大、金字招牌最晃眼的那一家!進去不必尋旁人,只找一位柳公子……”
“你便說——是‘薛家故交’引薦。他聽了這名號,自然曉得如何待你!”
大官人聽罷,心頭豁然開朗,這商路里的彎彎繞繞,門道竟如此之深!他不由得深深看向眼前這女子,暗嘆道:“好個玲瓏剔透的薛寶釵!
如此胸有丘壑、商觀八方的女子,竟被困在這錦繡牢籠般的賈府之中,做個循規蹈矩,暗暗戳人的‘寶姑娘’,豈非暴殄天物?
目的既達,大官人瞥了眼窗外昏沉的天色,將那方已沾染了兩人氣息、似乎還帶著紫檀木冷香的汗巾子,遞還到寶釵面前,拱手作了個揖:“今日多蒙姑娘指點迷津,多謝”
寶釵伸手接了,那汗巾子入手微溫,仿佛還殘留著他指尖的觸碰。
她并未立時展開去看那闕新題的小詞,只緊緊攥在手心,貝齒深深陷進嫣紅的下唇里,忍了又忍,終究還是抬起水光瀲滟的眸子,顫聲問出了那句壓在舌尖的話:“你……你還會再來看我嗎?”
心底里,另一個聲音卻像小鹿般撞著心扉,幾乎要沖破喉嚨:“會……會來帶我走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