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底里,另一個聲音卻像小鹿般撞著心扉,幾乎要沖破喉嚨:“會……會來帶我走嗎?”
大官人迎著她那幾乎要將人溺斃的目光,唇角勾起一抹篤定的弧度,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:“這是自然?!?/p>
只這四字入耳,寶釵眼眶猛地一熱,滾燙的淚珠兒再也噙不住。她生怕再多待一刻,便要在他面前失態(tài)地哭出聲來,竟連告辭的禮數(shù)也顧不得了,猛地一扭身,攥著那方汗巾子,像只受驚的蝶兒般,跌跌撞撞地小跑著沖出了屋子。
秋末冬初的冷風(fēng),刀子似的刮過廊下,卷起她散落的鬢發(fā)和裙裾。那剛滾落的淚珠兒,被寒風(fēng)一激,冰涼地黏在燒得滾燙的臉頰上,更添了幾分刺骨的酸楚。
寶釵一路跑到那僻靜無人的穿廊角落,背靠著冰冷的廊柱,才敢抖著手展開那方汗巾兒。只見素白的巾子上,墨跡淋漓,赫然題著一闕新詞:
敲窗夜未安,孤燈照影更生寒。
千重心事眉間鎖,萬縷愁絲指上纏。
墨已盡,淚難干,魚書欲寫又重刪。
相思已是不曾閑,又哪得工夫咒你!
寶釵飽讀詩書,眼光一掃,便瞧出這鷓鴣天平仄略有不諧,遣詞造句也透著幾分率直,遠(yuǎn)不及他先前所題那闕風(fēng)流蘊藉、字字珠璣。
心中正掠過一絲淡淡的失望與才女的挑剔,可看至最后,目光卻猛地釘死在最后那句上!
“相思已是不曾閑,又哪得工夫咒你!”
這……這哪里是尋常閨怨?這分明是……分明是她心底翻騰了千百回,卻連對自己都不敢明說的嗔怨!
那“咒”字用得何等俚俗潑辣,卻又何等直白剜心!
這冤家……這冤家送她的第一闕詞,是男人筆下的刻骨相思!
可這第二闕,竟像是鉆進(jìn)她心窩子里,將她這小女兒家那份欲說還休、又怨又念、百轉(zhuǎn)千回的委屈心思,生生扒了出來,赤裸裸地晾在這方汗巾子上!
原來這殺千刀的竟懂得!他竟連她這點隱秘的、不甘的、帶著怨懟的癡念都看穿了!
“轟”地一下,巨大的羞恥與更巨大的酸楚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。
她捏著汗巾子的手抖得不成樣子,滾燙的淚珠再也止不住,斷了線的珠子般,“啪嗒、啪嗒”砸在墨跡未干的“咒”字上,瞬間將那點癡怨暈染開一片模糊的墨痕。
她死死咬著唇,將那汗巾子緊緊按在劇烈起伏的心口,仿佛要按住那顆幾乎要跳出來的心,嗚咽聲卻已壓抑不住地從喉間逸出:
“冤家……冤家……但愿……但愿你真的能來……帶我走……”
大官人出了門,玳安早已牽著兩匹高頭駿馬候在階下。大官人翻身上馬,一聲斷喝:“走!界身巷!”
主仆二人便沿著御街向東行去。這汴梁城中雖是人煙輻輳、市列珠璣,道上車水馬龍、摩肩接踵,卻也不敢縱馬疾馳,只得挽著韁繩,在人流里緩緩穿行。
行不多時,便到了那赫赫有名的界身巷。甫一踏入巷口,一股灼人的富貴氣便撲面而來!但見:
屋宇連云,鋪面皆雕梁畫棟,朱漆門戶映著金晃晃的幌子,上書斗大“金銀鈔引”、“彩帛交關(guān)”字樣;
第138章寶釵深情,鬧市救美
門前車馬塞道,盡是香車寶馬、錦鞍雕轡;往來之人,無不是綾羅裹身、珠翠耀目。
耳中只聞算盤珠子噼啪作響如急雨,金銀錠子叮當(dāng)碰撞似鳴泉,更有那高聲議價的、低聲交割的,匯成一片嗡嗡營營的富貴喧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