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最重要好好學,再撿上你們各自手上的伶俐小廝,連并著他們和你們兩個好好學,誰先摸清綢緞門道,爺就讓他多掌個鋪子。”
倆人大喜,趕緊拜謝!
來旺是個機靈的,聞言忙躬身道:“爹吩咐的是。只是小的們近來聽聞,南邊水路陸路都不甚太平,有些地方鬧得兇,匪盜也多了幾分……”
西門慶眉頭一皺,隨即揮手打斷:“怕甚么!帶上府里十數個精壯護院,我讓武丁頭給你們挑一些好手陪你們一起!路上打起精神,曉行夜宿,避開是非地頭。務必把貨囫圇個兒、平安無事地給爺押回來!若有閃失,仔細你們的皮!”
“是!小的們明白!定不負爹的差遣!”二人齊聲應諾,不敢怠慢,匆匆領命下去打點行裝銀兩。
吩咐完這樁大事,西門慶才覺心中略定。他信步踱向書房,推門而入,一股清雅的墨香混合著若有似無的甜暖氣息便撲面而來。
只見香菱正坐在窗下小幾旁,捧著一卷書冊看得入神。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,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光,更顯得她身姿纖細,氣質沉靜。
聽見門響,香菱如同受驚的小鹿,慌忙放下書卷,起身垂首,聲音溫軟:“爺來了。”
她快步讓開主位,手腳麻利地鋪開宣紙,研好松煙墨,又將一支上好的狼毫筆恭敬地遞到西門慶手邊。
西門慶在她讓出的位置坐下,鼻端縈繞的,除了書房固有的墨香、紙香,更有一股似蘭非蘭、似麝非麝的幽微暖香,絲絲縷縷,正是從身旁這溫順人兒身上透出來的。這香氣與冰涼的墨氣交織,竟生出一種奇異的熨帖之感。
“嗯,今日練幾個大字。”西門慶隨口道,信手接過筆。
香菱便侍立一旁,輕聲指點著筆畫的走勢:“爺,這一捺,力道需再沉些……這一勾,腕子要活……”
她微微傾身,纖纖玉指虛點著紙面,那衣袖間、鬢發邊的暖香便更加清晰可辨地鉆入西門慶的鼻息。
卻說這幾日,西門大官人自在府中,真個是暖閣里的神仙,擁爐的富貴。
外頭已是初冬景象,庭前梧桐葉盡落,枯枝挑著幾點殘霜,天氣越發寒起來,風一吹,嗖嗖地鉆進骨頭縫兒里。
大官人卻渾不在意,白日里只在暖香氤氳的書房里消遣。提筆臨幾行前朝法帖,寫那筋骨開張的顏體;或是興起,把三個粉肉團兒擺一擺作畫。
待到午后天光稍亮,寒氣卻更重幾分。大官人便踱到后園勤練那兩手沒羽箭。
三個美婢伺候得自己只消動動手指頭,或是喉嚨里哼一聲,那三個便心領神會,伺候得周周全全,連塊點心都恨不得嚼碎了嘴對嘴喂過來。
若非是夜里太過勤謹抵消了不少精力,只怕這幾日下來,大官人要胖上不少。
如此消磨了幾日光景,終于聽得門外小廝傳報:“爹,賀大人差人來了!”
大官人精神一振,忙道:“快請進來!”
須臾,一個青衣小帽、伶俐干練的小廝被引了進來,叉手唱喏道:“小的給西門大爹磕頭!我家老爺吩咐小的來稟大爹,說軍衛那邊已預備妥當,請大爹得空時移步一見。”
“好!好!”大官人心中歡喜,臉上卻只浮著淡淡笑意,吩咐道:“去,叫玳安備馬,跟我走一遭。”
玳安聞聲,一路小跑進來,垂手侍立。大官人抬眼一瞧,卻覺著有些異樣。這玳安往日里雖不算魁梧,卻也筋骨勻稱,面皮白凈,帶著幾分伶俐勁兒。
可眼前這人臉上褪了油光,黑了瘦精了不少。
大官人上下打量他一番,奇道:“你這廝,幾日不見,倒像是那廟里泥胎小鬼,被野貓啃去了半邊身子——瘦脫了形了!怎地弄成這副鬼樣子?”
玳安一聽這話,眼睛里的水光“唰”地就涌了上來,嘴角往下撇得能掛油瓶,喉嚨里“咕嚕咕嚕”哽了幾下,那眼淚珠子再也包不住,“吧嗒吧嗒”就砸在腳下的水磨磚地上。
他“撲通”一聲跪倒,膝蓋砸得磚地悶響,帶著透骨的委屈哭腔嚎道:
“我的親大爹呀!您老人家坐在暖閣里,哪里曉得那武丁頭是個甚么去處?說它是閻羅殿,閻羅王都嫌它腌臜!真真不是人待的地界兒啊!”
“每日里,天還墨黑墨黑,那催命鬼似的破哨子就‘嗚嗚’地嚎喪起來!凍得人骨頭縫里都結冰碴子,也得硬從熱被窩里往外爬!爬起來就是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