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玉兒!”林如海見狀,心頭一緊,忙放下筷子,溫聲問道:“我兒,這是為何落淚?可是身上不爽利?還是這菜式不合脾胃?”言語間滿是關切與憂慮,也驚動了正與西門慶眉目傳情的林太太。
第127章林如海愛女心切
黛玉慌忙用一方素白帕子按了按眼角,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,聲音帶著哽咽,卻又努力維持著大家閨秀的儀態,細聲道:“父親莫急,女兒無事……只是……只是這羹湯……”
她頓了頓,那積壓在心頭的委屈和對母親的無盡思念,借著這熟悉得令人心碎的味道,終于找到了出口,細聲道:
“在……在外祖母家,老太太自是極疼我的,飲食上從未短缺。只是……府中人口眾多,吃的俱是大廚房統做的,雖則山珍海味,樣樣不缺,終究是大鍋飯的滋味…保不定哪日灶上的媽媽們多添了些鹽,或是少放了些糖…更別說這般地道的姑蘇家鄉味,女兒……女兒已是許久未曾嘗到了……”
說到最后,語聲低微,幾不可聞,那淚珠兒又似檐下雨滴,簌簌滾落。
林如海聽罷,心中如同被重錘敲擊,又是疼惜又是愧疚。女兒在國公府錦衣玉食,卻連一口合心意的家鄉菜都成了奢望,那份寄人籬下的孤寂與對母親的思念,此刻借著這碗湯,如此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,如此尖銳地刺穿了他這做父親的心。
他看向林太太的目光更添感激與堅定——將玉兒送到這肯用心思、有同宗情誼、且能讓她嘗到家鄉滋味的招宣府暫住,這決定果然是對的!
黛玉意識到自己失態,慌忙起身,對著林太太盈盈一福,那纖腰弱柳般輕折,聲音帶著未盡的哭腔:“侄女一時情難自禁,在夫人面前失禮了,萬望夫人海涵恕罪?!?/p>
那小臉兒煞白,淚痕猶濕,腔音咿咿呀呀,真真是我見猶憐!
“哎喲!我的兒!”林太太早已離席,豐腴身子一陣香風似的撲到近前,不由分說便將那單薄的玉人兒一把摟入懷中,用那帶著馥郁香氣的錦帕,帶著十二分的心疼勁兒替她拭淚,口中安撫道:
“快別說這生分見外的話!什么恕罪不恕罪的!你小小年紀,失了娘親,又離了家鄉,寄住在外祖家,心里那份苦楚,嬸娘豈有不知的?這眼淚是思鄉念母的真情,最是金貴不過,掉在嬸娘這里,那是看得起嬸娘,是咱娘倆的緣分,哪門子的失禮?快收了這話?”
她輕輕拍著黛玉的背:“好孩子,你既到了嬸娘這里,就把這兒當成你自己家!莫說今兒這一桌子姑蘇菜,從明兒起,嬸娘就叫那南邊來的廚子,天天變著花樣兒給你整治!水晶肴肉透亮兒,松鼠鱖魚酸甜口兒,蜜汁火方油紅酥爛……保管讓你吃得熨熨帖帖,眉開眼笑!咱們娘兒倆一處,關起門來,想吃什么就吃什么,想說什么就說什么,沒那些彎彎繞繞!”
她扶著黛玉重新坐下,自己也挨著她坐了,繼續寬慰,言語間帶著一種刻意區別于賈府那種繁文縟節的爽利:
“你莫看嬸娘頂著個郡王府之后的名頭三品誥命的身擺,府里也有些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體統,可咱們持家過日子,最要緊的是什么?是‘仁義’!是‘骨肉親情’!那些個熬燈油似的虛禮,能把活人生生拘成木頭人!咱們娘兒倆投緣,又是同宗骨血,以后只管自在些,想笑就笑,想哭就哭,想吃家鄉菜了立刻就有!這才是正經道理!”
為了緩解氣氛,林太太又熱絡地拉起家常,話鋒轉向賈府:“說起來,榮國府老太君身子骨可還硬朗?精神頭想必是極好的吧?府上那大觀園,聽說景致是天上人間一般,玉兒住在哪一處?可是離老太太近便的?”
黛玉被這一番又摟又哄,淚意漸收,只是鼻尖還紅著,低眉順眼,細聲答道:“有勞嬸娘動問,外祖母身子尚安。我……我原住老太太院里的碧紗櫥,老太太知道我喜歡竹子,栽種了不少。”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。
“好名字!一聽就是個清幽雅致的好所在!你若喜歡竹子,我這里也有!”林太太順著話頭,又笑道,
“嬸娘這里園子雖小,倒也有幾處可看的景兒,后頭小園子里也移栽了些江南的竹子,還有些應季的花兒。等明兒天好,嬸娘帶你逛逛去。對了,你平日里可有什么愛吃的點心?”
“嬸娘府里有個做蘇式點心的媽媽,那棗泥山藥糕、梅花糕、定勝糕做得還算地道,回頭讓她做了給你嘗嘗鮮兒。”
西門大官人冷眼旁觀,一旁看著心中點頭,果然不只是床榻風騷的婦人,三品誥命京城交際沒有白身,著實也有手段。
見氣氛回暖,他這才笑著插了一句:“太太說的是!林姑娘只管安心住下。若想吃些南邊稀罕的時鮮,比如鰣魚、刀魚什么的,也只管開口,我讓鋪子里的伙計快馬加鞭去辦!”
黛玉感受著林太太懷抱的溫暖和話語中的真誠,又看著眼前地道的家鄉菜肴,心中那份初來乍到的拘謹和悲傷,竟真的被這撲面而來的宗族“親情”沖淡了些許。她輕輕點了點頭,對著林太太露出一絲極淡、卻真心的淺笑:“多謝……嬸娘費心?!?/p>
林如??粗畠耗樕夏请y得一見的、帶著暖意的笑容,再看看林太太那熱絡周到的模樣,心中大石落地。這王招宣府,或許真能成為玉兒在京中一處難得的、能讓她略展愁眉的港灣。
他整了整官袍袖口,轉向林太太,那清俊儒雅的臉上,此刻卻浸滿了為人父的深切無奈與近乎懇切的托付之意,聲音沉緩而鄭重:
“夫人有所不知。下官這苦命的孩兒,自幼便失了慈親……”他眼中掠過深沉的哀傷,聲音低沉了幾分,“拙荊賈氏去得早,撇下玉兒孤弱一人。下官身受皇恩,忝為朝廷命官,巡鹽之責繁巨,常奔波于兩淮與京師之間,夙夜匪懈,實在分身乏術,于閨閣教養之事,難以周全照料。”
他長嘆一聲,帶著深深的無力,“無奈之下,只得將玉兒托付于她外祖母——榮國府老太君膝下教養。老太君自是極疼她的,視若珍寶。只是……榮府畢竟是簪纓世族,國公門第,人口浩繁,事務冗雜。玉兒這孩子,心思細敏,素體孱弱,在那喧囂之地,總恐她難得清凈,未能暢懷舒心?!?/p>
他抬起懇切的目光,望向林太太,言語間刻意流露出對同宗長輩的信任與天然的親近:
“今日得見夫人,才知京中尚有我九牧林氏同宗血脈,且夫人氣度清華,持家有道,門庭清雅高致,更勝別處。下官斗膽,日后公務之余,或攜玉兒常來府上拜望叨擾,一則讓她多親近夫人這等知書達理、氣韻相投的尊長,得聆教誨;二則貴府中清幽雅致,花木怡情,也便于她靜養散心,或可稍解郁結。只恐……攪擾了夫人清靜?!?/p>
林太太一聽此言,心花怒放,如同天上掉下個金元寶正砸在懷里!攀附上這位手握鹽課實權的林御史,簡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機緣!她立刻離座起身,臉上那份驚喜與熱絡,幾乎要滿溢出來:
“哎呀呀!林御史這話可真是折煞妾身了!何來‘叨擾’、‘攪擾’之說?御史大人這般體己話兒,肯說與妾身,便是真真拿妾身當自家人看待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