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7章一報還一報,布下陷阱
武松用那張破草席卷了孫二娘尸身,夾著那顆血淋淋的人頭,腳下發力,專揀那人跡罕至的荒僻小路疾行。一口氣奔出清河縣,騎著馬直鉆入一片遠離官道的深林子。
此地喚作“三里凹”,雖名三里,實則幽深,樹木蔥蘢,山溪潺潺,倒也算得上一處山清水秀的所在。
武松也未走深,淺淺到一處背風朝陽的土坡下,滾鞍下馬。
他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裹,解開幾層,露出個粗陋不堪、半朽的薄皮匣子——正是從亂葬崗萬骨堆中刨出的張青骨殖!
先將孫二娘的無頭尸身小心放入,又將那顆怒目圓睜、兀自帶著不甘與怨毒的頭顱,端端正正安放在脖頸斷口處。
又將這匣子與孫二娘的尸身、頭顱并排放了。
他揮動戒刀,奮力掘土。不多時,一個淺坑已成。
看著坑中這對曾經叱咤十字坡、令過往客商聞風喪膽的夫妻,如今身首異處,血污狼藉地躺在這荒郊野土之中,武松心中百味雜陳。
他撮起一捧黃土,卻未立刻撒下。沉默半晌,這鐵塔般的漢子竟對著土坑,深深作了一個揖,聲調低沉而復雜:
“二娘,張兄弟……武二今日將你二人合葬于此,也算全了當年在十字坡一碗酒的些許情分。實不忍看你們曝尸荒野,喂了野狗禿鷲。”
“你二人地下有知,若恨我武松未曾出手相救,斷了你們夫妻二人的生路,怨我武二是個薄情寡義的殺才……盡可夤夜來尋我絮叨,我自擺酒相迎!”
“我武松自幼便是個不安分的胚子,拳頭硬過腦袋,更快過腦袋,闖下的塌天大禍,自家也記不清爽。偏生老天爺好似見不得我安生,每每剛尋個落腳處,躺個安生窩想,過兩天安穩日子,便又橫生枝節,平地起波瀾!那沒頭官司、血光之災平地卷來!由不得我安生!”
“這輩子,我武二無甚大志,也無甚貪求。唯有兩件事,日夜懸在腔子里,沉甸甸墜得慌,不敢或忘:”
“其一,是我那苦命大哥武大郎,他一口米湯一口炊餅把把我這不成器的兄弟拉扯成人,恩情比天高,比海深!我未能親眼見他娶妻生子,此恩未報,生死難消,乃武二第一樁不甘!”
“其二,是授我拳腳、教我立身做人的周侗恩師。若非他老人家當年在街頭把我這潑皮從爛泥里拽出來,傳我本事,點我迷津,我武松今日,也不過是爛賭坊里一灘發臭的膿血,亂葬崗上一具無名的倒臥!焉能有這快意恩仇的本事?此恩此德,武二粉身難報,豈敢有半分忤逆!”
“故而那日……刀光血影在前,你二人恨我入骨在后……武二也只能做個睜眼的瞎子,充耳的聾子!這手……出不得!這事……做不成!”
“二娘,張兄弟,黃泉路黑,奈何橋窄……你們……挽著手兒,好走!”
“若有來世……莫再托生為人罷!”武松的聲音帶著一股看透世情的悲涼與憤懣,“做人……太苦!太熬!”
“不如做那同巢的雀兒,并蒂的花兒,便是那山野里挨挨擠擠、糾纏到死的連理枯藤爛樹……也好!只盼你們……還能在世世一處廝纏!”
言罷,武松不再多話,默默將黃土覆下,堆起一座新墳。又去尋了塊半朽的松木板,用戒刀削平一面,刀刻下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:
張青、孫二娘夫妻合葬之墓。
將木板深深插在墳頭,權作標記。
武松最后望了一眼這荒林孤冢,濁氣一吐,長嘆一聲,再無半分留戀。
轉身跨上馬背,鞭子一響,那馬兒四蹄翻飛,馱著他魁偉如鐵塔的身影,頃刻間便出了林子,不見了蹤跡。
可嘆這世道輪回,報應不爽,竟來得如此之快!
武松離去不過半個時辰光景,一隊行商馱著貨物,恰巧路過這三里凹,見此處林蔭清涼,溪水甘冽,便遠遠地停下歇腳打尖。
那馱貨的馬兒、驢子被解了鞍轡,撒在溪邊啃食青草。其中幾匹性子頑劣的畜生,啃著啃著,便溜達到了武松新堆的墳包附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