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市井有言:狗兒跳上灶,必是饞肉了!”
嗬!
看來這位跟在自己身后“一步一躬”“老成持重”的宰相相公,終究是肚里的饞蟲拱了心,按捺不住,要伸爪子探探鍋里的油溫了……
蠢蠢欲動啊。
蔡太師嘴角那抹溫潤的笑意,便又深了一分,更顯得莫測高深。
他依舊金口不開,只如一個冷眼看戲的老漢,袖著手,覷著這滿朝文武為了一幅畫兒,攪起的這鍋渾湯濁水。
真正的乾坤定奪,何曾系于臣子們的唇槍舌劍?不過只在御座之上,那位沉默帝王的一念之間罷了。
殿內(nèi),討伐之聲愈演愈烈,幾成燎原之勢,一邊倒的定論:
這圣斷‘只此青綠’的‘千里江山落日圖’必將成為畫中狀元!
大珰梁師成只垂手侍立,眼觀鼻,鼻觀心,泥塑木雕一般,仿佛天塌下來也與他無干。
接著。
殿內(nèi)沸反盈天的討伐聲浪,被一聲極輕微、卻又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的鼻音“嗯?”驟然壓了下去。
只見御座之上,那位一直恍若神游物外的官家,終于緩緩掀開了眼皮。
那雙眸子,初時還有些渾濁,仿佛蒙著一層隔世的追憶,待到完全睜開,便透出一種深潭般的平靜與疲憊,目光淡淡地掃過殿中諸臣,停在何執(zhí)中身上:“有結(jié)果了?”
宰相何執(zhí)中如同得了圣旨綸音,腰桿子瞬間挺得筆直,一個箭步搶到最前,臉上堆滿了如釋重負(fù)又邀功請賞的笑意,聲音洪亮得幾乎能掀翻殿瓦:
“回稟陛下!臣等已竭誠商議,反復(fù)推敲,狀元魁首,毫無疑義,當(dāng)屬陛下圣心獨斷、欽點的‘只此青綠·江山落日圖’!此乃天意民心,畫道正朔之所歸也!”
他身后,一片附和之聲嗡嗡作響,群臣臉上皆是“果然如此”、“圣明燭照”的慶幸與諂媚。
官家聽罷,只從喉嚨深處發(fā)出一聲不知可否的“嗯”,那聲音輕飄飄的,卻讓殿中剛剛升騰起的喜氣微微一滯。
他目光掠過那幅引起軒然大波的青綠山水,仿佛隨口問道:“這‘落日江山圖’……是何人手筆?”
侍立一旁的米芾連忙躬身回稟:“啟奏官家,獻(xiàn)此畫者,乃校書郎王黼。據(jù)其言,此畫為其偶于市井當(dāng)鋪中慧眼識得,視為珍寶,不敢私藏,故獻(xiàn)于天聽。”
官家微微頷首,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:“嗯……也算是個有心人了?!彼D了一頓,目光終于轉(zhuǎn)向那幅被批得體無完膚的素描,指尖隨意一點:“這副呢?”
米芾心領(lǐng)神會,清晰奏道:“回陛下,此畫作者乃清河縣一商賈,姓西門,名慶。”
“西門慶?”一直靜默如山的蔡京,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心中微動:“這名字……倒像是在哪兒聽過一耳朵?”
未及蔡京細(xì)想,御座上的官家已緩緩站起身來。
這一站,仿佛整個殿宇都矮了幾分。
他目光沉沉,聲音平淡無波:“校書郎王黼,獻(xiàn)畫有功,擢升秘書省正字?!?/p>
不過一個略高于校書郎的清貴閑職,理所當(dāng)然,群臣波瀾不驚。
官家頓了頓,視線重新落回那幅素描之上,眼神變化,沉默了片刻,殿內(nèi)靜得落針可聞。
良久,他才開口,聲音不高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裁決意味: